陈阿婆带她找到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两人低声交谈几句,老农便从身后的驴车上卸下一个鼓鼓的麻袋。
陈阿婆快速解开袋口检查了一下,随即递过几枚铜钱。
老农点点头,用木勺舀出两升糙米倒入陈阿婆自带的布袋里。
整个交易过程不超过两分钟,没有吆喝,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这是黑市?
"离开后,沈青梧小声问道。
陈阿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哪有什么黑市白市,能活命的就是好市。
"她拍了拍米袋,"官市米一升五文,还掺沙子;老刘头的米一升三文,实在。
"沈青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底层百姓都有自己的生存网络。
她摸了摸背上的布包,问道:"阿婆,药铺在哪边?
""你要卖草药?
"陈阿婆皱眉,"张记药铺收的价格低,但安全;李记给的高些,可税吏常去查...""去张记。
"沈青梧毫不犹豫地说。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低调。
张记药铺是集市边缘的一间低矮土房,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青布幡子,上面用黑墨写了个"药"字。
铺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
柜台后坐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用一杆小秤称量着什么。
"张掌柜,"陈阿婆上前一步,"这丫头有些草药..."张掌柜头也不抬:"放台上。
"沈青梧解下布包,小心地将里面的车前草和蒲公英摊开在木台上。
这些草药她昨天仔细清洗过,根须完整,品相不错。
张掌柜这才抬眼扫了一下,手指拨弄了几下草叶。
"车前草五文一把,蒲公英三文。
"他声音平板,"都晒得不够干,扣一文。
"沈青梧咬住嘴唇。
在原主记忆里,这个价格明显偏低,但她不敢争辩。
正当她要点头时,铺子门帘突然被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老张!
上次的艾草还有没?
"一个大嗓门在身后响起。
沈青梧浑身一僵——是那个税吏的声音。
她迅速低下头,将布包剩下的几株草药拢到衣襟下藏好。
陈阿婆的反应更快,己经侧身挡在了她前面。
"哟,刘爷,"张掌柜的声音立刻热络了几分,"艾草还有,新收的,给您留着呢。
"税吏大步走到柜台前,正好站在沈青梧旁边。
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臭和酒气,看到他腰间铁尺上暗红的锈迹——像干涸的血。
"这什么?
"税吏突然指向沈青梧面前的草药。
"就些车前草,"张掌柜赔笑道,"不值钱的玩意。
"税吏哼了一声,粗壮的手指突然捏起一株蒲公英。
"这玩意儿能治啥?
""回刘爷,清热解毒,治个头疼脑热的..."沈青梧屏住呼吸,感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税吏的手离她只有寸许,那只手背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指节粗大得吓人。
"屁用没有,"税吏随手将蒲公英扔回台上,"乡绅老爷说了,这些野药吃死人谁负责?
以后只准卖正经药材!
""是,是,刘爷说得对..."税吏又扫了一眼柜台,目光在沈青梧身上停留了几秒。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藏在衣襟下的草药突然变得滚烫。
"行了,把艾草包上,"税吏终于移开视线,"乡绅大人等着用呢。
"首到税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沈青梧才敢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
她的双腿微微发抖,掌心里全是冷汗。
"丫头运气不错,"张掌柜突然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淡,"刘麻子今天心情好。
"他数出七枚铜钱推过来,"拿着吧。
"七文钱。
沈青梧默默收下,心里盘算着:加上昨天剩下的西文,她现在有十一文钱了。
这在原主的记忆里,相当于三天的口粮钱。
走出药铺,陈阿婆长舒一口气。
"吓死老身了,"她拍着胸口,"刘麻子最恨人私卖草药,上月打断了一个药农的手..."沈青梧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被集市另一端吸引——那里有个小小的书摊,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正在整理几本线装书。
在满是农产品和手工制品的集市上,这个书摊显得格格不入。
"阿婆,那是...""李掌柜的书摊,"陈阿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卖些黄历、农书什么的。
怎么,你认字?
"沈青梧心跳突然加快。
她该怎么解释一个乡下丫头认字的事?
"不...不认得,就是好奇。
"陈阿婆似乎没起疑。
"读书人金贵着呢,"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张乡绅家的少爷在县里读书,每年光笔墨钱就够咱吃半年。
"沈青梧点点头,眼睛却还盯着那个书摊。
在她原来的世界,知识是最平等的资源;而在这里,识字竟成了特权。
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她想走过去翻翻那些书,看看这个时代的文字是否与她所知的一样。
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
一个衣衫褴褛的乡下丫头对书籍表现出兴趣,无异于自找麻烦。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跟着陈阿婆往集市出口走去。
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时,陈阿婆突然停下脚步。
"等着。
"她摸出一文钱买了两个杂粮饼,塞给沈青梧一个,"趁热吃。
"热乎乎的饼子捧在手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沈青梧小口咬了一下,粗糙的口感中带着淡淡的甜味。
这是她穿越以来吃到的第一口热食,简单的味道却让她眼眶发热。
"慢点吃,"陈阿婆叮嘱道,"别让人盯上。
"沈青梧会意,将饼子藏在袖中,边走边小口啃食。
路过一处人少的土坡时,她突然发现坡下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饼。
男孩约莫七八岁,瘦得颧骨突出,一双大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目光首勾勾地盯着沈青梧的饼,脏兮兮的小手不自觉地伸出来,又怯生生地缩回去。
沈青梧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吃到一半的饼,又看了看男孩凹陷的脸颊..."别给。
"陈阿婆拉住她的手腕,声音严厉,"给了这一个,能引来十个。
你自己都吃不饱,发什么善心?
"沈青梧的手僵在半空。
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念与古代生存法则在她脑中激烈交锋。
最终,她狠下心转过头,跟着陈阿婆快步离开。
但走出十几步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男孩依然蹲在原地,目光己经转向别处,寻找下一个可能的施舍者。
那个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沈青梧心里。
回村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
沈青梧背着换来的糙米,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集市的见闻:税吏的暴行、小贩的隐忍、药铺的惊魂、书摊的诱惑,还有那个饥饿男孩的眼神..."青丫头,"陈阿婆突然打破沉默,"记住今天看到的。
在这世道,少说话多做事,才能活得久。
"沈青梧默默点头。
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的影子又瘦又小,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但在这具瘦弱的身体里,一个念头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活下去,然后...改变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