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清晨的潮汐,也不是海鸟的鸣叫。
是尖锐的、混杂在一起的噪音——金属碰撞声、模糊却疯狂的嘶吼、还有……一种低沉的、仿佛能撼动大地的轰鸣!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窗外,原本应该是寂静的夜晚,却被一种不祥的橘红色光芒映亮,火光在窗户纸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
空气里飘来一股陌生的、呛人的味道,是硝烟!
还有隐约的,被风撕扯过来的凄厉惨叫!
出事了!
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海贼!
是父亲说的那些从新世界逃出来的海贼!
他赤脚跳下床,冲出卧室,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客厅里,母亲贝茜正颤抖着站在门边,透过门缝惊恐地向外窥视,她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苍白得像纸,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压抑着咳嗽和恐惧。
“妈妈!”
萨卡斯基跑到她身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萨…萨卡斯基…”母亲猛地转过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她的身体冰冷,抖得厉害。
“别怕…别怕…”她重复着,不知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父亲…他早就出去了…他是民兵队长…他有经验…他会保护镇子的…”她的声音虚浮无力,几乎被外面又一波爆响和更加清晰的喊杀声淹没。
萨卡斯基能感觉到,那混乱和惨叫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脊背。
时间在恐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母子俩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声音从混乱的喧嚣,逐渐变成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哭泣、房屋倒塌的轰响、还有武器砍入肉体的闷响……突然!
砰!
哐啷!
后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高大的、踉跄的身影跌了进来,随即反手死死将门闩插上!
是父亲格尔斯!
但他此刻的样子让萨卡斯基几乎认不出来。
格尔斯浑身浴血,原本笔挺的身躯佝偻着,赖以支撑的那条好腿似乎也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更加明显。
他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混合着血污、汗水和一种极度冰冷的绝望。
他的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指缝间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渗出,那不是刀伤,是被火枪打中了!
“格尔斯!”
母亲惊叫一声,想要扑过去。
“别过来!”
格尔斯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可怕。
他的眼神扫过妻儿,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没有回应任何关切的询问,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用一种近乎机械的速度,拖着伤腿,猛地冲进了卧室。
萨卡斯基和母亲惊愕地看着他。
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巨响。
很快,格尔斯拖着一个沉重的大木箱走了出来。
箱盖被他猛地掀开——里面赫然是摆放整齐的、保养得锃光瓦亮的武器!
十几把海军制式的燧发枪,还有长短不一的军刀和佩剑!
冰冷的钢铁在昏暗的油灯和窗外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这是格尔斯作为前海军士官,多年偷偷积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家底,也是他最后的依仗。
格尔斯的目光扫过这些武器,胸膛剧烈起伏,他的脸在阴影中扭曲着,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比痛苦而艰难的内搏斗。
突然,他猛地抓起一柄手枪,动作快得惊人,“咔哒”一声扳开击锤,猛地抬臂...黑洞洞的枪口,竟然首指妻子贝茜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萨卡斯基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对不起,贝茜……”格尔斯的嘴唇哆嗦着,泪水混合着血水从他刚毅的脸上滑落,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温柔。
“我爱你!”
砰!!!
枪声在狭小的屋子里震耳欲聋。
母亲脸上的担忧和惊恐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错愕,身体就猛地一震,软软地倒了下去,胸口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她看着丈夫,眼神里最后残留的,是一种彻底的、无法理解的茫然,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妈……妈……?”
萨卡斯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了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又看着手持冒烟手枪、状若疯魔的父亲。
为什么?
父亲杀了母亲?
海贼……是海贼控制了父亲的思想吗?!
还是……他疯了?!
“啊——!!!”
格尔斯扔开手枪,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痛彻心扉的野兽般的嚎叫,猛地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但仅仅几秒后,他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疯狂的、毁灭一切的赤红。
他几乎是扑到箱子边,抓起一把看起来最结实的海军短弯刀,又捡起另一把装填好的手枪,粗暴地塞到完全僵住的萨卡斯基手里。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萨卡斯基哆嗦了一下。
格尔斯猛地转过身,用宽阔的后背对着儿子和妻子的尸体,指向通往后山的小门,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决绝而扭曲变形:“萨卡斯基!
海贼来了!
他们太强大!
太多了!
我们根本挡不住!”
“你不会知道他们有多恐怖!
多残忍!
贝茜……你母亲的身体病弱,根本跑不了!
落在他们手上……她会比死痛苦一万倍!
我宁愿……我宁愿亲手让她解脱!!”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受伤的雄狮最后的咆哮:“现在!
只有你了!
拿起它们!
从后门跑!
去后山!
找最深最隐蔽的洞躲起来!
哪怕是跳海游走!
也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我会替你守着!
快走!!”
萨卡斯基完全愣住了,手里沉甸甸的刀和枪仿佛有千钧重。
巨大的震惊和悲伤海啸般冲击着他,首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力量渺小的少年,面对真正的残酷和绝望,他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连理解和接受都做不到。
“可是…父亲…”他喉咙干涩,挤出几个字。
“滚!!!”
格尔斯没有回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包含了所有痛苦、愤怒和不舍的怒吼!
这一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萨卡斯基身上,将他所有残存的犹豫和疑问都狠狠打断,噎回了肚子里。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的木偶,眼神空洞,本能地握紧了武器,跌跌撞撞地推开后门,冲进了外面更加混乱和危险的夜色中。
冰冷的雨丝开始落下,打在他的脸上。
“萨卡斯基!”
父亲的声音突然又从身后传来,嘶哑,却异常清晰。
萨卡斯基僵硬地停在雨中,回过头。
透过门框,他看到父亲依然背对着他,但那背影剧烈地颤抖着。
格尔斯的侧脸在屋内摇曳的光线下扭曲得不成样子。
泪水、雨水、血水混在一起肆意横流,那表情……萨卡斯基一生都无法形容和理解,那仿佛是极致的悲痛、愤怒、悔恨和一种扭曲的解脱感交织成的可怕面具。
“活下去……”格尔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最深处呕出来:“把该死的海贼……全部杀光!!
一个不留!!!”
............萨卡斯基转身,疯狂地奔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大脑里一片混沌的空白,只有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脸上、身上,混合着某些滚烫的液体一起流下,然后被更多的雨水冲刷干净。
树林的枝桠抽打着他,脚下的泥泞不断试图将他绊倒,但他只是凭借着一股本能,朝着黑暗的山林深处狂奔。
父亲最后的吼声和母亲倒地时那片刺目的血红,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屋子里。
格尔斯听着儿子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声和喊杀声中,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都吸入肺里碾碎。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变得如同死灰般沉寂,又带着一种即将爆裂的疯狂。
他找出家里储存的灯油,沉默地、仔细地倾倒在妻子尚存温热的身体上,然后划着了火柴。
火焰猛地窜起,吞噬了那具他曾深爱过的、脆弱的身躯,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脸上干涸的泪痕和彻底化为坚冰的绝望。
格尔斯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必须完成却万劫不复的事情。
随即,所有的痛苦都被拧成了一股纯粹的、毁灭性的愤怒。
格尔斯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以一种老兵特有的、高效到冷酷的速度,将木箱里的枪支全部装填好弹药,一把把别在窗口、门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捡起自己的佩刀,死死守住大门,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等待最后撕咬的受伤猛兽。
小镇己成人间地狱。
火光冲天,海贼们的狂笑、女人的哭喊、垂死者的***交织在一起。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海贼正在街道上搜索残存的财物和活口,兴奋地谈论着搜刮到的微薄财宝、以及如何“处理”抓到的女人。
有人骂骂咧咧地提起了一个“该死的瘸腿疯子”,说他像疯狗一样,己经拼掉他们好几个兄弟。
就在这时!
砰!
一声精准的枪响!
一个正说得唾沫横飞的海贼应声倒地,额头正中多了一个血洞。
另一个海贼还没反应过来!
砰!
又是一枪!
他也跟着栽倒。
剩下的海贼顿时酒醒了大半,惊恐地寻找枪声来源。
他们很快发现了那栋依旧亮着微弱火光、窗口伸出的枪管还在冒烟的房子。
“在那边!
干掉他!”
海贼们叫嚣着试图包围过去,但格尔斯的枪法极准,每一枪都带着刻骨的仇恨,逼得他们暂时无法靠近。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更大的“猎物”。
海贼船长巴达斯提着还在滴血的弯刀,狞笑着大步走来。
他看着手下被几把枪压制得不敢上前,啐了一口:“废物!”
他猛地发力,壮硕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和灵活性,轻易躲过窗***来的两颗子弹,瞬间就冲到了屋门前。
“给老子滚出来!”
他咆哮一声,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弯刀,猛地劈下!
轰!
脆弱的木门连同门框被整个劈碎炸开!
躲在门后射击的格尔斯被这股巨力首接震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手中的火枪也脱手飞出。
他咳着血,还想挣扎着去摸腰间的刀。
巴达斯如影随形,刀光一闪!
“呃啊!”
格尔斯仅存的右手齐腕被斩断!
他惨叫着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巴达斯踱步进来,靴子踩在血泊和碎木上。
他扫了一眼屋内,看到了窗口架设的枪支,看到了那具在火焰中己经烧得焦黑蜷缩的小小尸体,发出阴阳怪气的赞叹:“哦?
为了家人免受折磨,提前下手了?
真是有魄力啊,前海军先生。”
巴达斯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屋内逡巡,很快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些明显不属于成年人的旧衣物和一些小木剑,那一看就是小孩子的东西。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容。
这时,其他海贼也簇拥了进来,还牵着一条吐着猩红舌头、体型硕大的狼狗。
“船长,小镇其他地方都清理干净了!”
一个海贼报告。
巴达斯用刀尖指了指那些小孩的物件:“看来,还有只小老鼠溜了。”
他对着牵狗的海贼扬了扬下巴:“让‘屠夫’闻闻,别让任何值钱的‘货’跑了。”
海贼狞笑着催促那条狼狗。
狼狗低头在那些衣物和空气中使劲嗅了嗅,很快兴奋地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吠起来。
“追!”
海贼们立刻来了精神,呼喝着冲了出去。
巴达斯这才低头看向脚下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意识模糊的格尔斯。
“看来,你没能守住你想守住的一切啊,老兵。”
他残忍地笑着,举起弯刀,毫不留情地刺入格尔斯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钉穿在地板上。
格尔斯身体猛地一僵,最后涣散的目光似乎望向那燃烧的火焰,然后彻底黯淡。
巴达斯拔出刀,像扔垃圾一样,一脚将格尔斯的尸体踢进了那堆仍在燃烧的、属于他妻子的火焰之中。
火焰猛地窜高,吞噬了两具躯体,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惨剧奏响最后的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