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在絮叨着车祸的可怕和肇事司机的可恨,父亲沉默地、笨拙地削着苹果,林浩则低头用手机飞快地打着字,眉宇间全是煞气。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像调整一个从未用过的收音机频道,捕捉他们此刻的念头。
我可怜的念念,这次真是遭了大罪了!
都怪那个狼心狗肺的沈聿!
要不是他,念念怎么会半夜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母亲的心声里,充满了对沈聿的愤怒和对女儿的后怕。
医药费……后续的康复治疗……都是一大笔钱。
公司那个项目必须拿下来,得多接点活了。
父亲的心声,充满了中年男人的疲惫、压力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姓沈的要是敢出现在医院,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我己经让朋友去查了,星海路那段的监控,一定要把那个肇事司机揪出来!
林浩的心声,是***裸的敌意和行动力,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
许念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粗糙的纹理。
身体的疼痛依然清晰,但更清晰的是心底那簇冰冷的、名为复仇的火苗。
这个诡异的“读心术”,是地狱归来的礼物,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但一个刚刚遭遇背叛、身受重伤的弱女子,拿什么去对抗手握资本和权力的沈聿?
她需要伪装。
需要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那些潜在的敌人和关爱她的人——都放下戒备的完美借口。
“妈……”许念再次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虚弱,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我……我怎么会在医院?”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空洞、失焦,像蒙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母亲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苹果皮应声而断。
父亲也抬起头,林浩更是首接放下了手机,三双眼睛瞬间聚焦在她脸上,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念念,你……”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凑近,“你不记得了?
车祸啊,你被车撞了!”
“车祸?”
许念微微蹙眉,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痛苦——只不过这痛苦并非源于回忆,而是源于表演。
然后,她轻轻摇头,“不记得……之前……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自身状况的困惑和无法掌控的无助。
病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母亲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既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脱感?
林浩猛地站起来,在床边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医生!
快叫医生!”
母亲最先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赶来,进行了一系列详细的询问和初步的神经系统检查。
许念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失忆者,对车祸前几个月的事情都表示“印象模糊”或“完全不记得”。
医生最终给出的诊断是:车祸引发的颅脑损伤,导致逆行性遗忘,也就是俗称的失忆。
至于能否恢复,何时恢复,都是未知数。
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记忆缺失。
医生的心声平淡无波,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不过万幸,核心认知功能没有受损。
静养观察吧。
确认了“失忆”,病房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母亲不再咒骂沈聿,只是紧紧握着许念的手,一遍遍地、充满怜爱地安慰:“想不起来没关系,我的念念,人没事就好,以后妈妈保护你。”
她的心声也变了:忘了也好……忘了那个畜生,忘了那些糟心事,就当是老天爷帮我们按了重启键。
念念,别再碰那些人了,咱们重新开始。
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少了几分面对巨额医药费的沉重担忧,多了些小心翼翼的呵护:忘了就忘了吧,平安是福。
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再多拼几年。
林浩的敌意也收敛了许多,他重新坐回床边,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对对对,就当系统重装了!
以后哥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但他的心声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忘了沈聿那个***最好!
老天有眼!
这下念念总该彻底死心塌地放下了吧?
许念安静地听着,扮演着对一切懵懂无知的样子,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澄明。
看,失忆果然是最好的伪装。
它轻易地卸下了亲人和朋友的心防,让他们自动屏蔽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只希望她“重新开始”。
这正合她意。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来适应这个新获得的可怕能力,来策划她那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复仇。
而沈聿,当他得知她“失忆”的消息时,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病房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林浩起身去开门,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敌意。
“你来干什么?”
林浩挡在门口,声音硬得像石头。
许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曾经让她沉溺又将她推入深渊的气息。
她缓缓转过头。
沈聿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的目光越过林浩的肩膀,像两束精准的探照灯,首首地落在了病床上的许念身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她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
“我听说她醒了,也……失忆了。”
沈聿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波澜,“来看看。”
“用不着你假好心!”
林浩毫不客气地回绝,像一头护崽的雄狮。
沈聿没有理会林浩的敌意,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许念脸上,仿佛想从她苍白平静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许念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纯净,带着恰到好处的陌生感和一丝被陌生人打扰的困惑。
“这位……先生是?”
她轻声问向身边的林浩,语气疏离而礼貌,像在询问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路人。
林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念念不用理他。”
沈聿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无关紧要?
他看着许念那双干净得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眼睛,里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爱,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他感到陌生的茫然。
这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眼神都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像是突然踩空了一级台阶,失重,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生命里彻底抹去的空洞。
他向前走了一步,林浩立刻警惕地挡得更严实。
“许念,”沈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念微微歪了下头,眼神依旧困惑而疏离,像在看一个执着的陌生人:“我们……以前,认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沈聿。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的心声,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捕捉的……失落,撞进了许念的脑海:她真的……全忘了?
连我都不记得了?
这眼神……不像装的。
紧接着,是另一道更快的念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这样也好……对她……或许更好。
那些事,忘了干净。
许念捕捉到了这两道零碎的心声,心底无声地冷笑。
好?
他当然觉得好。
一个忘记所有背叛和伤害的许念,一个可以让他毫无负担地走向新生活的许念。
他那点廉价的愧疚,瞬间就被“为她好”的自我安慰给覆盖了。
虚伪!
彻头彻-彻尾的虚伪!
沈聿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一片阴影。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片纯粹的陌生,心底那片刻意压下的混乱再次翻腾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许念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决然离去。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浩重重地关上门,对着门板低声啐了一口:“晦气!”
许念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刚才沈聿靠近时,除了那些混乱的心绪,她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淡雅、却让她胃部瞬间翻搅的香水味——那是温莱惯用的“白夜鸢尾”。
失忆的伪装,第一步成功了。
沈聿的动摇和那缕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像两块冰冷的拼图,在她复仇的蓝图上,落下了最初、也是最关键的位置。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恨意强行压回心底。
演戏才刚刚开始,她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心声”,来编织那张足以让所有亏欠她的人,都万劫不复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