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始
整座城市泡在浑浊的水汽里，霓虹灯牌晕开成一片片惶恐的光斑，挣扎几下，又迅速被更浓重的晦暗吞没。
晚上十一点，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把路边歪脖子的老槐树抽得东倒西歪，枝叶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辆明黄色、沾满泥泞的电驴，劈开雨幕，一个猛子扎进“锦绣花园”小区门口那点可怜的门廊避雨处。
轮胎蹭着路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陆巡单脚支地，雨衣帽檐下淌下的水连成了一条线，顺着他冻得发白的下颌骨往下滴。
他抹了把脸，湿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手机屏幕光幽幽亮着，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订单完成。
收货人：苏小姐。
下面跟着一行系统自动推送的消息：尊敬的骑手您好，请引导用户完成好评返现活动，提升接单率哦~陆巡低低骂了句脏话，混在轰隆的雷声里，听不真切。
好评返现。
三块五毛钱。
就为这个，他顶着能把人掀翻的狂风横雨，电驴差点在积水里漂起来，把这单价值不超过三十块的烧烤，从十五公里外那个犄角旮旯、死贵还永远排长队的网红店，送到这处江城有名的顶级富豪区。
电瓶快见底了，雨丝毫没有小的意思。
身上这套便宜雨衣基本成了摆设，里面的外卖服湿漉漉地贴着脊梁骨，吸走了最后一点热气。
三块五。
能买两个热包子，或者给快关机的充电宝续半小时命。
他舔了舔被雨水浸得发涩的嘴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拨打用户的图标。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冗长而沉闷，一声，两声，混杂着哗啦啦的雨噪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陆巡以为没人接，准备认栽放弃时，电话突然通了。
但那边没有预想中“喂？
谁啊？”
的不耐烦询问，也没有背景音的电视嘈杂。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被压抑着的，吸气声。
像被人死死捂着嘴，却又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陆巡皱了眉：“喂？
您好，您的外卖己经到了，麻烦给个好评，系统有个返现……”他的话硬生生顿住。
因为听筒里，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气若游丝的哽咽。
“……救…我……”那声音飘忽得如同幻觉，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几乎要碎裂的恐惧。
陆巡猛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门廊外的风卷着雨雾扑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喂？
你说什么？
信号不好吗？”
他提高了声音，下意识觉得是哪个醉鬼或者恶作剧。
“……救我……”那个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一点，却更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他们…他们发现了我…觉醒了……”信号似乎极其不稳定，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序列……第七……”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漆黑的天幕，瞬间将天地映得一片诡异的透亮。
几乎就在闪电亮起的同一刹那，陆巡握着手机，下意识地循着订单地址看向不远处那栋独栋别墅。
冰冷的、贪婪的、无数双眼睛！
就在别墅落地窗外的灌木丛后，在邻居家冰冷的廊柱阴影里，在更远处湿淋淋的枝桠间！
如同黑暗中悄然围拢的饿狼，无声无息，却充满了最原始的掠夺欲望！
闪电只持续了一秒。
世界重新沉入震耳欲聋的黑暗和雨啸之中。
但那瞬间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陆巡的视网膜深处。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息。
只剩一片死寂，连那微弱的电流杂音都消失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喂？！
喂？！
说话！”
陆巡对着话筒低吼，回应他的只有忙音。
嘟嘟嘟——冰冷的提示音敲打着他的耳膜。
雨更大了，砸在门廊顶棚上，像擂响千万面战鼓。
风呜咽着穿过小区精心修剪的园林，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陆巡僵在原地，湿透的衣服紧紧裹着他，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
一种莫名的战栗，并非源于恐惧，更像是一种沉寂己久的东西被突然惊醒，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冲撞着他的天灵盖。
序列？
第七？
他猛地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订单信息还在。
收货地址：锦绣花园7栋。
联系人：苏小姐。
电话：155****那串数字下面，是刚刚拨打失败的红色提示。
三块五的好评返现页面还固执地弹在那里，像个蹩脚又讽刺的玩笑。
救她？
他只是一个送外卖的。
电瓶车快没电了，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银行卡余额加起来买不起这小区一平米的地砖。
窗外那些眼睛……那不是冲他来的，那也不是他该招惹的东西。
高武序列，觉醒者……那些词汇离他原本的世界太遥远，是新闻里偶尔播报、需要打码和模糊处理的都市传说，是另一个阶层、另一个维度的事情。
最好的选择，是立刻掉头离开。
当没打过这个电话，当是信号故障，当是一场幻觉。
雨这么大，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可那个绝望的、带着哭腔的“救我”，和闪电亮起时那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交错着在他脑海里炸开。
又一道闪电掠过。
这一次，陆巡没有再看那栋别墅。
他猛地抬手，扯掉了身上湿透的黄色外卖服，连同那顶可笑的头盔，一起狠狠掼在电驴踏板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露出下面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纯黑短袖T恤。
他翻身下车，一脚踢开脚撑，不再看那快耗尽的电瓶。
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淋得彻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脸颊线条滚落。
他的眼神沉静下去，一种与刚才那个为三块五好评费尽口舌的外卖员截然不同的气质，从他绷紧的肩背、微沉的步伐里透了出来。
他一边大步流星冲向紧闭的小区侧门，一边按亮了手机。
屏幕光再次亮起，他却不是打开外卖软件，也不是拨打报警电话——那太慢了，而且，牵扯进这种东西，后续的麻烦会无穷无尽。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掠过一个个常见的APP图标，最终点开了一个隐藏在角落、图标是简单黑色星环的应用程序。
界面简洁到近乎简陋。
一个不断波动跳跃的进度条，旁边是几行不断飞速刷新的数字和符号，如同某种心跳监测，却又截然不同。
实时能量场紊乱度：74.3%…78.9%…83.1%…↑异常频谱定位：进行中……匹配度97.1%…疑似未登记高波幅源…序列特征捕捉……关联指令：？？？
（数据库权限不足）陆巡的目光在那疯狂跳动的数字上停留了不足半秒，手指飞快地切入另一个界面，输入了一长串复杂且毫无规律的密钥。
密钥验证通过的瞬间，整个屏幕暗了下去，只剩中心一个不断旋转收缩的红色三角标志，下面是一行小字：‘夜骐’协议-待激活物理限制器解除请求：是/否冰冷的雨水顺着屏幕流淌，模糊了那行小字。
陆巡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拇指，重重地按在了是的选项上。
权限确认中……身份编码：007……验证通过。
警告：本次激活将导致不可逆能量溢出，并极大可能触发相关监测网络警报。
是否最终确认？
确认/取消陆巡指尖悬停一刹，然后，决绝落下。
最终确认。
‘夜骐’，唤醒。
“咔——”一声极轻微、却仿佛响自灵魂深处的机簧弹动声，并非来自手机，而是来自他体内。
陆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又迅速平复。
他随手将手机塞进裤兜，看也没看那扇需要刷卡或者呼叫门禁的高大侧门，后退半步，然后猛地前冲——蹬地！
跃起！
身体如同失去重量，又像是被无形的弹射装置抛送，竟轻飘飘地掠过了接近三米高的、带有防爬刺的铁艺门头！
落地时悄无声息，只在积水中溅起几不可见的小小水花。
暴雨依旧倾盆，狂风嘶吼。
但他周围的雨丝，似乎在落近他身体周围一寸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肉眼难以察觉的偏转和迟滞。
他站首身体，抹开脸上的雨水，望向百米外那栋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独栋别墅。
眼神冷冽，如同出鞘的刀锋。
下一刻，他的身影融入了暴雨和黑暗之中，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着7栋逼近。
三块五的好评返现？
不。
现在，是另外的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