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能通过触摸水渍读取溺水者的记忆, 每次接触,
那些绝望的窒息感都如潮水般涌来; 直到我摸到厨房地板上一摊咸腥的水迹,
记忆中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转动,直勾勾地看向我, 当晚水龙头自行转动,
湿脚印一步步逼近我的床,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你看了我的故事——” “现在该你成为我的篇章。
”---这“天赋”何时生根的,我已记不清。是某次打翻水杯,指尖触及桌上蔓延的液体,
那些不属于我的冰冷与恐慌便如毒针般刺入脑海?自那以后,
每一处不明的水渍都成了危险的潘多拉魔盒。雨水溅湿的台阶,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甚至旁人杯中晃出的水滴,都能成为闸门,泄出溺亡者最后的、绝望的狂潮。这一次,
是厨房地板上一摊不起眼的湿痕。略呈浑浊,边缘已开始蒸发收缩,
带着一股极淡的、被阳光和空气稀释后的咸腥。像海水。我不该碰的。明知故犯。
或许是因为这内陆城市出现海水的味道太过反常,或许只是因为这被诅咒的好奇心本身。
我蹲下身,食指,轻轻点了上去。冰冷。不同于雨水的凉,
这是一种沉甸甸的、裹挟着深处黑暗的阴冷。粘腻。来了。视野瞬间模糊、扭曲,
被盐分刺得剧痛。咸水灌入口鼻的灼辣感,肺叶疯狂收缩却抽不出一丝空气的撕裂性疼痛。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向下,向下,光线在头顶迅速消失,化为一片幽绿继而墨黑的混沌。
混乱的气泡腾涌,咕噜声淹没一切。恐慌如山崩海啸,碾碎理智。徒劳的挣扎,
四肢挥动却只能加速下沉。黑暗。挤压。胸腔要爆开。一个念头在碎裂:不想死——然后,
在那片彻底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央,有什么东西。一双眼睛。充血,
眼白蛛网般裂开猩红的细丝,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缩成一个黑点。但那黑点深处,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不是动。是转动。缓慢地,带着某种非人的滞涩感,
那瞳孔猛地转向——我。穿透了记忆与现实的壁垒,穿透了生与死的间隔,直勾勾地,
锁定了正在读取这记忆的我。冰锥刺入颅骨!我猛抽回手,身体因惯性向后跌坐,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橱柜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擂撞,
咚咚声震得耳膜发疼。指尖残留着那粘腻的冰冷,还有那一眼——那绝非记忆残影的一眼!
我连滚爬爬冲出厨房,跌跌撞撞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冲洗那根手指,
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刺痛。可那冰冷的触感和那双转动的眼睛,烙印一样,
洗不掉。一整天,我魂不守舍。窗外任何一丝声响都让我惊跳。水龙头滴答一声,
我能僵住半晌。杯中的水我不敢再喝。那咸腥味,似乎总隐约萦绕在鼻端。夜,
最终还是深了。我缩在床上,台灯开得亮亮的,仿佛光线能驱散什么。眼皮沉重,
但每次闭上,就是那片幽绿黑暗和那双转动的眼睛。恐惧像一层湿冷的薄膜裹着我。嗒。
寂静里,声音格外清晰。来自厨房。我浑身一凛,屏住呼吸。嗒…嘀嗒…不是水滴。
更像是……旋钮被极缓慢、极费力地拧动的声音。老旧金属摩擦的涩响。水龙头。
有人在拧厨房的水龙头。我全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我死死盯着卧室门的方向,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微响。拧动声停了。紧接着,
是一种细微的、粘腻的、拖沓的声音。啪嗒…啪唧…像是赤脚,从湿漉漉的地面上踩过,
一步,一步,带着水的重量和声音。那声音离开了厨房的地砖,踏上了客厅短毛地毯,
声音变得沉闷,却依旧能听出每一步挤出微量水分的湿泞。它很慢,异常地慢,不疾不徐,
目标明确。朝着卧室而来。我猛地伸手抓向台灯开关,想把它关掉再躲起来,
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碰掉了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中炸开。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绝对的寂静。连我的心跳似乎都停了。几秒后。
啪嗒…啪唧…它又开始了。更近了。已经到了卧室门外。我蜷缩起来,被子蒙过头顶,
像一个鸵鸟,徒劳地试图隔绝一切。黑暗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那咸腥味,
海水与某种***物混合的气味,骤然浓烈起来,充斥了整个房间。冰冷的空气压下来。
它进来了。啪嗒…啪唧…湿脚印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逼近床边。被子隔绝了视线,
却隔绝不了那几乎要冻僵骨髓的寒意,还有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咸腥味。
我能感觉到一个存在,一个冰冷的、湿漉漉的“东西”,就站在我的床边,
俯视着这团鼓起的、发抖的被褥。时间凝固了。每一秒都是凌迟。然后,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扯开了我蒙头的被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的头脸。
台灯的光线昏暗,却足以让我看清——枕边,一小摊水迹正缓缓洇开。没有身影。没有实体。
但下一秒,一个声音,贴着我耳廓极近极近的地方响起。
冰冷的气流裹挟着水汽和盐粒的细微摩擦感,
钻进我的耳道:“你看了我的故事——”那声音嘶哑,破碎,
像是透过无尽的海水和肿胀的声带摩擦出来,每一个字都滴着冰冷的恶意和沉溺已久的绝望。
一只完全由冰冷海水构成、半透明的手凭空浮现,缓慢地、无可抗拒地扼上我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袭来。那声音再次低语,
带着一种宣布命运终结的冰冷满足:“现在该你成为我的篇章。”冰冷滑腻的触感收紧,
巨大的力量将我向床下拖拽,仿佛床垫化作了漆黑的海水。那手上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不是人类的握力,更像是深海的压力具象化,无情地碾碎我的喉骨。
冰冷的海水从那只手上渗出,顺着我的脖颈流淌,浸透衣领,带着坟墓般的寒意。
黑暗并非来自房间,而是从我的视野边缘汹涌而来,
夹杂着破碎的记忆泡沫——不再是别人的,是我自己的。童年掉进池塘吞下的泥水,
学游泳时呛到的 chlorine,此刻全都翻涌上来,为这最终的窒息伴奏。
肺叶疯狂尖叫,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舌尖尝到咸腥,是那摊水渍的味道,
是记忆里海洋的味道,现在成了我死亡的味道。我不能成为它的篇章。
这念头像濒死爆发的火花,微弱却尖锐。被拖拽的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
但预期的冰冷海水没有淹没我。我还在卧室里,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滑行着拖向门口。
木质地板摩擦着我的后背,那只水形的手仍死死箍着我的喉咙。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我胡乱蹬踢,脚后跟撞到门框,发出闷响。双手抓住那只冰冷滑腻的手腕,试图掰开,
却像在试图分开一道钢铁水流,纹丝不动。指甲划过,只带起更多粘稠冰冷的水珠。
它的力量超乎想象,拖行毫不费力。门口就在眼前,门外是更深的黑暗,我知道,
一旦被拖出去,就真的完了。
“——你的挣扎……也是……段落……”那破碎的声音直接在颅内响起,带着嘲弄的湿响。
视线开始模糊,黑斑飞舞。肺部的灼痛达到顶峰。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我的左手在胡乱抓挠中,
猛地按在了地板上——之前那本书掉落后泼出的半杯水形成的小滩水渍。
冰冷的触感闪电般窜入指尖。但这一次,没有记忆涌来。
然不同的情绪——是我自己刚才打翻水杯时的瞬间懊恼和惊慌——被封存在这小小的水渍里。
我的记忆。我的情绪。我的……水。这摊水,它属于我!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我集中起即将消散的所有意志,不是去抵抗,
是疯狂地向那摊属于我的水渍灌输——灌输我此刻极致的恐惧、求生的渴望、还有……愤怒!
对这侵占、对这拖拽、对这强行要将我写入它恐怖故事的冰冷存在的滔天怒火!“滚开!
”我在心里嘶吼,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像标枪一样刺入那摊水渍。
扼住我喉咙的冰手骤然一颤!拖行的力量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那破碎的声音发出一声模糊的、像是***扰了的杂音,像是信号不良。有戏!它靠水存在,
靠读取水中的记忆运作。那这摊属于我的、浸透了我此刻强烈意志的水,
是不是能……干扰它?我拼命维持着与那摊水渍的精神连接,疯狂宣泄着我的抗拒。
那感觉古怪至极,像是在用意志力搅动一潭死水,艰难,却清晰地感觉到某种联系被建立了。
扼住喉咙的力量松动了一丝丝。就一丝丝。足以让我抽回一点空气,
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鸣。“你……?”耳边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不定的湿漉漉的杂音,
那冰冷的恶意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拖行彻底停止了。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半身在卧室,
半身在走廊,剧烈地咳嗽,贪婪地吞咽着带着咸腥味的空气。那只水手依然搭在我脖子上,
但不再是全力扼杀,更像是在……感知,在困惑。它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没遇到过猎物会用自己的水反击——如果这能算反击的话。我不敢动,
维持着左手按在那摊小水渍上的姿势,精神紧绷到极致,继续向它灌输着“我”的存在,
用我的意志污染这片小小的水域,试图建立一个微小的、只属于我的堡垒。时间一秒秒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冰冷的存在悬浮在我上方,沉默着。浓烈的咸腥味依旧,
但其中的恶意似乎被一种冰冷的权衡暂时取代。然后,那只水手慢慢松开了我的喉咙。
冰冷粘腻的触感撤离,留下了一圈刺痛的寒意。但它没有消失。
啪嗒…啪唧…那湿脚印的声音再次响起,绕着我走了一圈。每一步,都让我心脏紧缩。最后,
它停在了我的头顶方向。我能感觉到那空洞的、充血的目光垂落下来,烙印在我的额头上。
“……标记……”那声音低语,比之前更轻,却更令人胆寒。
水……有趣……”“……下次……潮汐上涨时……我们再继续……你的篇章……”话音落下,
那浓郁的咸腥味开始迅速消退。冰冷的压力如同退潮般撤去。
湿脚印的声音向着厨房方向远去,然后,彻底消失了。又过了不知多久,
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灰白,我才敢慢慢动弹。脖子***辣地疼,
摸上去有一圈清晰的、冰冷的淤痕。地板上一串半干的水脚印,从厨房延伸到我身边,
又绕了一圈,最后消失在厨房方向。我挣扎着爬起,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
打开所有灯,蜷缩在角落里。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脖子上带着诡异淤青、眼神惊恐的自己。它走了。但没完全走。
它说……下次。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能读取溺水者记忆的手,
这双刚刚无意中用自己的记忆之水进行了微弱反抗的手。
潮汐上涨时……我看着洗手台的水龙头,里面似乎有无尽的黑暗和一双转动的眼睛,
在静静等待。阳光惨白地透过洗手间磨砂玻璃,在地砖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我蜷在角落,
每一束光线里都漂浮着无形的尘埃,像溺死者最后呼出的微沫。
脖子上一圈刺痛的冰冷还在持续提醒我,那不是噩梦。潮汐上涨时。
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盘旋,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死亡的耐心。它给我判了死缓,
而刑期由月亮牵动的海洋决定。我抬起仍在微微发抖的手——这双能窃取死亡记忆,
昨夜又侥幸用它泼洒出一点生之挣扎的手。不能等死。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洗手间,
避开厨房门口那串已半干涸的湿脚印,仿佛它们是烙铁。我翻出工具箱里最厚的橡胶手套,
一直套到手肘。又找出所有的毛巾、旧床单,疯了一样扑向家里每一处水渍。
厨房地板那摊源头,我用三层抹布裹着消毒液反复擦洗,直到地板的釉面都快被磨花,
直到那该死的咸腥味被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彻底覆盖。水龙头被我拧死了又拧,
总怀疑还能再拧半圈。所有下水口都用塞子堵死,马桶盖贴上胶带。我做这些的时候,
手套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过份安静的公寓里,像为我的恐惧伴奏。
做完这一切,我瘫在客厅中央,裹着橡胶手套的手抱住膝盖。阳光移动,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安全了吗?把这房子里所有的水,
它可能存在的媒介都清除掉,就行了吗?愚蠢。那念头像阴沟里的冷水滴进后颈。
它根本不需要我屋子里的水。它需要的是……我。是我这双能触碰、能读取的手,
是我这个人形容器。它说的“篇章”,是我的死亡,我的记忆被它攫取,
封存在下一处不明的水渍里,等待下一个不幸的读者。潮汐无处不在。月亮牵引着海洋,
也牵引着所有与之共鸣的水分——包括我身体里占了大半的液体。它标记了我。我逃不掉。
绝望像湿冷的毯子裹上来,捂得我快要窒息。不行。我得知道它是什么。知道它的故事,
它的弱点。知己知彼,老话总是有点道理。既然我能读取水渍,那为什么只能被动承受?
为什么不能……主动去寻找?这个想法疯狂又危险。无疑是主动把手指伸进捕兽夹。
但坐以待毙的恐惧压过了一切。我需要找到更古老的、关于它的记忆。
比厨房地板上那片更早的水渍。我戴上手套,开始了一场毛骨悚然的搜寻。不再是清除,
而是探寻。我检查浴室瓷砖接缝处常年累积的水垢,
触摸窗台上雨水反复浸染留下的淡淡痕迹,甚至小心地拂过阳台花盆底盘里积存的陈旧雨水。
碎片式的记忆涌来:洗澡时滑倒的短暂惊慌,雨天望着窗外的忧郁,
给植物浇水时的片刻宁静……都是微小的、属于过去租客或我自己的情绪碎片,
没有那片海的阴冷。一天过去,毫无所获。夜色再次降临,
我把所有容器都装满了淡水——如果它再来,
如果我的水真的能有点用……这念头虚弱得可笑。第二天,我去了城市的图书馆。
历史档案室,地方志办公室。我查询所有关于本地溺水事件的记录,
尤其是海边或与咸水有关的。管理员对我橡胶手套的装扮投来怪异的目光。记录不少。河流,
水库,甚至游泳池。但没有我要找的。没有那种深海的、带着古老怨毒的绝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脖子上的淤痕渐渐发青发紫,像一道诡异的项圈。每晚入睡都像一场堵伯,
每一次水滴声都让我心脏骤停。第三天下午,我几乎要放弃,在一家老旧社区便利店买水时,
手指无意间擦过了冰柜玻璃门上凝结的冰冷水珠。冰冷的幻象瞬间袭来——不是记忆。
是一种……感知?一股极其微弱的、同源却更陈旧古老的阴冷气息,像一根蛛丝,
遥遥指向东南方向。是它!是它的痕迹!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但绝对没错!
我猛地缩回手,喘着气,盯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冰柜。东南方……我冲出便利店,
顺着那微弱感应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穿过几条街,那感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它不在现代的自来水管里,不在干净的雨水里。它存在于更陈旧、更不被注意的水源中。
最终,我停在一个废弃的老旧公共喷泉前。位于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广场角落,
干涸的池底堆满腐烂的树叶和垃圾。雕像是一个海螺形状的石头雕刻,布满污渍,
一道裂缝从顶部蜿蜒而下。就是这里。那阴冷的气息从这里弥漫开来,虽然微弱,
却比便利店冰柜上的强烈十倍。我颤抖着,戴上手套,翻进干涸的池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在海螺雕像的基座周围摸索,手指拂开湿滑的树叶和泥垢。找到了。在基座背面,
一道深深的石缝里,积着一小汪黑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混合了咸腥、腐烂和石头霉变的味道。那感应在这里达到了顶峰。阴冷,怨毒,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