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皆是那幅画闯入眼帘的瞬间,以及那份首抵心灵的震撼。
此刻,在充足的日光下,他得以细细品味这幅“回响”。
画面的笔触大胆而细腻,色彩运用极具个人风格。
灰蓝的雨幕用刮刀堆砌出层次感,仿佛能触摸到那份冰凉潮湿。
而那一抹暖黄的光晕,则是用极薄的油彩反复罩染而成,朦胧、脆弱,却蕴含着一种固执的温暖力量。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被完美地糅合在同一方画布上,既回应了他陶杯中的孤寂,又给予了超乎预期的慰藉与理解。
这绝非寻常画匠所能为,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深刻的情感共鸣。
他的目光落在画作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个签名,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个用黑色细笔勾勒出的、飘逸而略带孤傲感的汉字——“影”。
没有日期,没有更多信息,只有这一个小小的、神秘的标识,宣告着作者的存在。
“影……”陆沉无声地念出这个字。
是名字?
还是代号?
他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对面公寓楼可能的身影——搬走的旧住户、偶尔出现的访客?
但一无所获。
那扇窗的厚帘似乎从未掀起过,那扇门也仿佛从未被开启。
一个技艺如此高超、情感如此敏锐的画家,为何会住在那样一个看似被遗弃的空间里,又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与人交流?
他将画作挂在了工作室一进门最显眼的那面墙上。
空白的墙面因这幅画而瞬间有了灵魂和焦点。
之后的工作时间里,他时常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那幅画。
偶尔在调配釉色时,他会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影”会如何搭配这种颜色?
在塑造一个特别满意的器型时,也会莫名地冒出一丝期待:“影”能看懂这线条里的情绪吗?
一种奇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他依然独自待在工作室,第一次不再感到绝对的孤独。
那片熟悉的寂静里,仿佛注入了一道无形的目光,一个可供灵魂隔空低语的知音。
这份认知驱散了些许常年盘踞于此的孤独感,带来一种微妙的、充满期待的新奇体验。
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创作,潜意识里,也为了那个或许正在某处凝视着自己作品的“影”。
他坐回轱辘前,手指重新沾上湿润的陶土。
旋转的轱辘声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影”是男是女,是年长还是年轻。
所有这些外在的、社会的标识,在那幅画所展现出的内在灵魂面前,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只有那幅画,和画作背后那个能精准捕捉并回应他最深切情绪的存在。
这种联系,建立在绝对的陌生和绝对的理解之上,纯粹而奇特。
他目光再次掠过窗外,对面那扇窗依旧毫无生机。
然而,这一次,他的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或许,他不需要知道“影”是谁。
他只需要知道,“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