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物证分析室敞开的门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那台佳能相机正被技术队的同事小心地装进证物袋。林静的相机。我的指纹。
胃里又是一阵抽搐。我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不是审讯室,但这并不能带来任何安慰。
张诚示意那两名刑警在外面等,他关上门,隔开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坐吧,李哲。”张诚指了指会议桌旁的椅子,
自己则拉过另一把,坐在我对面,中间隔着光亮的木质桌面,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僵硬地坐下。“喝水吗?”他问,语气试图缓和,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我摇了摇头,
喉咙干得发疼,但我不想碰任何东西。张诚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李哲,
我们是老同事,也是老朋友。我不想把事情弄到这一步。但现在的证据…对你非常不利。
指纹、行车轨迹、你的记忆空白…还有那该死的DNA。你需要给我一个能说得通的解释,
任何事情,任何你想到的细节,哪怕你觉得荒谬。”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那里面有关切,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怀疑。“我没有杀苏晓雯。
”我的声音嘶哑,但尽可能保持清晰,“我对昨晚离开市局后到回家前的那段记忆,
非常模糊,甚至…有大段的空白。但我可以肯定,我没有杀人。”“记忆空白。
”张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掂量它的分量,“李哲,你一直在吃药,对吗?压力很大。
我们都理解。但这种状态下,发生的事情…”“不是我!”我打断他,情绪有些失控,
“有人在陷害我!有人复制了三年前的案子,用了林静的DNA,
甚至…甚至可能利用了我的记忆问题!他了解我,了解局里的流程,了解三年前的一切!
他拿走了林静的相机,在上面印上了我的指纹!他开了我的车!”“他是谁?
”张诚紧紧盯着我,“谁能做到这些?谁能拿到林静的DNA样本?谁能拿到封存的遗物?
谁能对你的行踪、你的心理状态如此了解?甚至…谁能开出你的车?”每一个问题,
都像一记重拳,砸在我试图构建的防线上。是啊,是谁?
那个模糊的影子在我脑海里疯狂闪动,但我抓不住他。一个名字,一个代号,呼之欲出,
却又被一层浓雾死死挡住。我知道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一个至关重要的、近在眼前的线索…“是…是和三年前案子有关的人…”我挣扎着说,
自己都觉得这说法苍白无力,“陈锋可能是被冤枉的,真凶还逍遥法外,
他现在回来了…”“李哲!”张诚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三年前的案子是铁案!
证据链完整!陈锋自己直到最后也没有拿出任何有力的翻案证据!他只是对你喊了几句疯话!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一个死了三年的人,回来找你了?还是说,
有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幽灵凶手,潜伏了三年,就为了现在来陷害你?
”他的质疑合情合理。站在他的角度,我的话确实像一个精神崩溃者的妄想。我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几下快速的敲门声。“进。”张诚沉声道。
一名年轻刑警推开门,脸色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张队!
技术队有紧急发现!关于西苑小区周边昨晚的监控!”我的心猛地一提。“说。
”张诚立刻看向他。“我们扩大了对西苑小区周边所有路口、社会监控的排查时间范围。
发现了一组关键画面!”年轻刑警快步走过来,将平板电脑放在张诚面前的桌上,
快速滑动着调出的视频片段。“您看,
这是距离西苑小区隔了两个路口的一个便利店门口自带的监控探头拍到的,
时间昨晚十点四十分左右。虽然角度有点偏,画面也不太清晰,但能看到一辆车,
车型颜色与李医生的车非常相似,从这个路口驶过,方向是朝着西苑小区。”张诚凑近屏幕,
仔细看着。年轻刑警继续滑动画面:“还有这个,这是更远处一个加油站的高空监控拍到的,
时间凌晨十二点三十八分。同样型号颜色的车,再次出现在通往西苑小区的辅路上。
最关键的是这里!”他放大了画面的某一区域,图像变得有些模糊,
但依稀能看到驾驶座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虽然看不清脸,但放大处理后,
可以看到驾驶员穿着深色带帽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您看这里,
”他用手指点了点放大后更显模糊的驾驶座侧窗,“车窗玻璃反射了加油站顶棚的灯光,
有一瞬间的亮光,勉强能看出…驾驶员似乎戴着眼镜。”戴眼镜?我猛地愣住。
我因为长期进行显微操作和案头工作,确实有轻微近视,
但只有在阅读报告或进行精细解剖时才偶尔佩戴隐形眼镜,平时根本不戴框架眼镜!
“我不戴框架眼镜!”我脱口而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平时根本不戴!
监控里那个人不是我!”张诚和那名年轻刑警同时看向我。张诚的目光深沉,带着审视。
年轻刑警则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李医生,这个画面很模糊,
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和反光,不能完全确定就是眼镜…”年轻刑警谨慎地说。
“但那是一个特征!”我激动起来,身体前倾,“一个不符合我的特征!
这说明昨晚开我车的人可能不是我!是别人伪装的!”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显然在快速思考。这个新出现的细节,虽然模糊,
但确实与我平时的习惯不符,动摇了那看似铁板一块的证据链。“还有别的发现吗?
”张诚问年轻刑警,声音听不出情绪。“暂时…还没有。
其他几个角度的监控都没能拍到更清晰的驾驶室画面。这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图像了。
”年轻刑警回答。“继续查。扩大范围,追踪这辆车的完整轨迹,
尤其是凌晨一点左右离开西苑小区后的去向。一帧一帧地给我看,
能不能找到更清晰的画面或者任何其他特征。”张诚指令道。“是!”年轻刑警收起平板,
快步走了出去。门再次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张诚。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个“戴眼镜”的细节,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张诚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少了些许刚才的绝对压迫,多了更深的探究。“李哲,
”他缓缓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你,那么这个人对我们,对你,
都太了解了。了解得可怕。”我艰难地点了点头。“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或者…三年前的案子,除了陈锋,还有没有其他你觉得可疑,但当时被忽略的人?
”他试着引导。我用力地回想,头痛欲裂。三年来的记忆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混乱不堪。
除了工作就是沉浸在失去林静的痛苦和药物带来的麻木里,我几乎隔绝了所有外界交往。
可疑的人?一个都想不到。但那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依旧在我脑海里盘旋,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纱。“我需要…”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需要看看三年前林静案的完整卷宗。所有的细节,
包括…包括当时所有可能接触到物证的人员名单。”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那个能拿到林静DNA样本、能完美复制手法的人,一定与三年前的调查密切相关。
张诚的眉头紧紧皱起:“李哲,这不符合规定。你现在是…”“我是嫌疑人,我知道。
”我打断他,眼神里透出一股近乎绝望的固执,“但这也是我能证明清白的唯一途径!
那个人了解三年前的一切,他现在的行动必然与当年有关!我必须看卷宗!
”张诚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权衡风险与可能。会议桌上的电子钟数字无声地跳动着。良久,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好。”他沉声道,“我可以破例让你在监控下查阅电子档案。
但仅限于三年前林静案的公开调查部分和物证流转记录。并且,必须有我在场。”“谢谢。
”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这或许是一个陷阱,是那个隐藏的凶手预料到的步骤。但无论如何,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主动走出的、指向迷雾深处的方向。我跟在张诚身后,再次走出会议室,
走向档案调阅室。每一步都感觉沉重,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接近真相颤栗的急切。
那个戴眼镜的模糊身影,那个对我了如指掌的幽灵…我就要找到你了。
档案调阅室的空气带着纸张陈腐和机器运行散发的微热混合的气味。巨大的显示屏亮着,
幽幽的蓝光映着张诚严肃的侧脸和我的苍白。他坐在我旁边,距离近得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
一种无声的监视。系统权限通过,加密的档案库界面弹出。“林静案”三个字像冰冷的铭文,
刻在屏幕中央。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移动鼠标点开了物证流转记录。这是唯一的方向,
那个能接触到核心物证的人,必然留下痕迹。一长串列表弹出。
编号、名称、提取时间地点、经手人、接收实验室、检测人员、归档时间…密密麻麻的数据,
记录着三年前那个雨夜后,所有关于林静的冰冷事实。我的目光像探针,快速扫过每一行。
手术刀、衣物碎片、土壤样本、生物检材提取棉签…每一个条目都对应着一个绝望的瞬间。
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多次出现,作为现场勘查人员和主要法医。陈锋的名字也出现过一次,
作为凶器上的指纹关联人,后面跟着鲜红的“已处决”标注。然后,是其他人的名字。
技术队的同事,物证管理员,化验员…我强迫自己忽略心脏的抽紧,
专注于“林静DNA样本”这一条目的流转记录。提取人:李哲现场。
接收入库:物证室,王娟签字。检测使用:法医实验室,李哲三次,
赵工程师一次,设备校准对比。
样本调用记录:…我的目光凝固在“样本调用记录”那一栏。
除了我因案件调查和后续复核的几次常规调用申请外,在案件判决后,
陈锋被执行前大概一个月左右,还有一条记录。
申请人:刘志远审批人:张诚样本状态:已归还归还人:刘志远刘志远?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刘志远,当时刑侦支队的技术骨干,
三年前案子的现场勘查副组长,也是陈锋案公诉阶段的重要技术支持人员。
他对案发现场的熟悉程度,仅次于我。他同样能接触到几乎所有的物证和检测报告。
他甚至…也戴眼镜。一个温和的、总是带着微笑的、被称为“老黄牛”的技术员。
陈锋被审判时,他出庭做过证,关于现场痕迹的固定和提取,证词严谨,无可挑剔。
最高检***复核程序的补充证据链要求?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这种补充调查,
通常都会知会主办法医。我的心跳开始失控地加速。“张队,”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手指颤抖地指向那条记录,“这个…最高检的补充调查,你审批的?当时通知我了吗?
”张诚凑近屏幕,仔细看着那条记录,眉头渐渐锁紧:“刘志远申请的?
不对…我不记得我批过这个。最高检的复核确实有,但主要是程序性和证据合法性审查,
没有要求补充新的实物证据比对…”他的话音顿住了,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寒意。“查!
”张诚立刻拿起内部电话,声音急促,“立刻调取三年前XX月XX日,
物证室关于林静案血液样本EZ-0831-07的调用监控录像!还有,
找当时物证值班的王娟核实情况!马上!”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档案调阅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机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和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电话很快回了过来。张诚接起,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监控记录缺失?
说是那段时间的硬盘正好故障?王娟调去其他分局了?电话一时打不通?
”张诚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好,我知道了。继续联系王娟!”他重重放下电话,看向我,
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怀疑,而是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惊疑。
监控缺失。当事人联系不上。所有的异常,都指向了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名字——刘志远。
那个戴眼镜的、温和的、负责的技术员。“他为什么…”我喃喃自语,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寒交织在一起,“他和陈锋无冤无仇,
他和林静也…”我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猛地炸开在我脑海里。
林静去世前大概半年,有一次和我闲聊,
提起她单位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好像对她有点过分热情,送些小礼物,说些暧昧的话,
让她很困扰。她当时笑着说:“好像还是你们系统里哪个部门的亲戚呢…哎,名字我忘了,
就记得好像戴个眼镜,看起来挺老实一人…”我当时只当是寻常的职场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