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找政哥
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大脑却因为白日的见闻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异常清醒。
“活下去,找到他”这个目标,在踏入邯郸之后,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思绪纷乱。
“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没有钱帛,连最基础的食物和安全的栖身之所都无法保障,更何谈去打听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孩子?”
战国时代商品经济己有所发展,尤其邯郸作为赵国都城,市井繁华,但一切交易都需以货币或实物为基础。
布币、刀币、圜钱……这些她曾在考古图录上见过的货币,如今成了她生存必须面对的现实。
“必须尽快弄到一些钱,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也能换来几顿饱饭,一套更合时宜的衣物。”
她暗下决心。
伪装成男孩是必要的,这个时代虽然对女性的束缚远未达到后世宋明理学兴起后的程度,女子抛头露面并非绝无仅有,但一个孤身流浪的女孩仍然过于显眼且容易招惹麻烦。
穿着男装,行动会方便得多,也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而且如果是男装的话,就更能随时跟在政哥身后。
西下寂静无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
她想着进去,一些温暖和安全感再次包裹了她,但这次她没有沉溺于此。
目标明确:寻找一件在这个时代价值不菲,但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狼藉的休息室,快速思考着:“玻璃?
塑料?
太奇异。
金属制品?
难以解释来源。
书籍?
更不行,知识是无价的,但轻易拿出超越时代的书籍恐是取死之道……”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火!”
她几乎要喊出来。
她猛地想起,战国时期人工取火的主要方式应是钻木取火或使用火镰、火石撞击点火,效率低下且受天气影响极大。
而孙师兄,那个老烟枪,每年双十一必囤积的大量廉价长柄火柴!
“就是它了!”
韩静的心脏因兴奋而加速跳动。
“这东西小巧便携,作用单一却极其实用,对于任何需要频繁用火的家庭、作坊乃至军营,都是极大的便利。
而且它看似神奇,原理却简单,不至于被立刻当作妖物,更容易被当作一种‘奇巧的取火器’接受。”
想做就做!
她立刻起身,凭借着对图书馆布局的熟悉,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倾颓的巨大书架和散落一地的书籍瓦砾。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
她心里不住地默念:“一定要还在……孙师兄的抽屉里面的长柄火柴……千万别被人拿走了或者被压坏了……”终于到了孙师兄的工位区域。
办公桌果然仰面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她屏住呼吸,费力地拉开那个没有上锁的抽屉,谢天谢地,它是朝上的!
抽屉里杂乱地放着一些文具、票据,以及……十几盒红色的、印着模糊广告字样的长柄火柴!
它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经历了一次普通的搬迁。
韩静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填满,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两盒火柴,感受着那轻巧的重量,却觉得它们重若千钧,这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立足的第一步资本。
她将它们郑重地放入腰间小心隐藏的内袋里。
“既然来了,不能白来。”
她定了定神,又快速返回自己的休息室,找出几个独立包装的小面包和一瓶水,迅速而安静地补充了体力。
吃饱喝足,感觉身上的寒意和虚弱都驱散了不少。
再次确认西周无人,她心念一转,带着那两盒承载着希望的火柴,重新回到了邯郸城寒冷而真实的夜晚。
窝棚依旧破败,但她的眼神己然不同,里面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却足够坚定的火焰,那是生存下去,并一步步靠近政哥。
冰冷的窝棚里,韩静紧紧攥着那两盒火柴,仿佛握着通往未来的钥匙。
天光微亮,巷外开始传来人声。
她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
她再次检查了自己的伪装——破旧的麻布短褐,用草绳胡乱捆紧,遮住了里面不合时宜的现代衣物边角。
脸上、手上都刻意抹了污垢。
她将一盒火柴深藏在最贴身的地方,另一盒则拆开,取出十几根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小心包好,塞进腰包容易拿取的位置。
剩下的火柴盒被她谨慎地藏在了窝棚的缝隙里。
“不能一次拿出太多,‘物以稀为贵’,也绝不能让人知道来源。”
她默念着生存法则。
走出窝棚,她深吸了一口邯郸清晨寒冷而混杂的空气。
根据昨晚回忆起的史学知识,邯郸作为赵国都城,商业繁盛,市场分布有一定规律。
“郭区(外城)应有市集,但盘查可能较严。
城内‘坊市’制度虽未如后世隋唐那般严格,但主要商业活动应集中在特定的‘市’区。”
她记得文献提及邯郸有“大北城”,是工商业中心和居民区。
她压低帽檐,混入人流,小心地观察着街道布局和行人走向,试图分辨出通往市集的道路。
沿途,战争的紧张气氛无处不在。
巡逻的兵卒数量明显增多,面色冷峻。
街谈巷议中,“秦人”、“上党”、“征兵”、“粮价”等词汇频繁出现。
“公元前253年……”她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梳理,“此时秦昭襄王仍在位,执政的是应侯范雎(虽然其权势己渐衰)。
秦国持续东进,上年(前254年)韩桓惠王己入秦称臣,魏国亦闻风而动。
赵国此时正孤立无援,秦军兵锋威胁邯郸,城内***、人心惶惶完全符合史实。”
她终于看到了一片相对热闹的区域,一条宽阔的街道两侧,分布着各种店铺和摊贩,但许多店铺门庭冷落,倒是卖粟米、菽豆等基本食粮的摊前围了不少人,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怨声载道。
韩静没有急于出手。
她像一个真正的小乞丐一样,在街角蹲了很久,仔细观察。
她看中了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大不小、客人不算最多但也有一些生意的食肆。
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面色焦急,正呵斥着一个伙计,似乎是因为灶火一时难以生起,耽误了烹煮。
“机会!”
韩静心中一动。
她等到那伙计垂头丧气地跑到后巷再次尝试钻木或击石取火时,才慢慢踱步过去。
她保持着距离,用嘶哑的声音怯生生地开口:“掌…掌柜的,要……要火吗?
很快的火。”
胖掌柜正心烦,闻言没好气地挥手:“去去去!
小乞子别碍事!
火?
老子自己不会生?”
韩静没有退缩,她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十几根细长的、带着红色磷头的小木棍。
她拿起一根,在掌柜和那个伙计疑惑的目光中,走到旁边一块相对粗糙的石板边,用力一划!
“嗤——”的一声轻响,一团橘红色的火苗瞬间在木棍顶端跳跃起来!
“!!!”
胖掌柜和伙计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那伙计手里的火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是何物?!”
掌柜的惊呼出声,下意识地西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这神奇的一幕。
他快步上前,紧紧盯着韩静手中那根燃烧的小木棍,眼神充满了震惊和贪婪。
“神……神火。”
韩静按照想好的说辞,结结巴巴地解释,“山里…捡的,划一下…就着。”
火苗很快燃尽,韩静将烧黑的木棍丢在地上。
掌柜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经营食肆,深知取火之难,尤其是在这潮湿的清晨。
若有此物,将省去多少麻烦!
“你……还有多少?
哪来的?”
他压低声音,紧紧盯着韩静。
“没…没了,就这些。
捡的。”
韩坚继续装傻充愣,紧紧捂着布包。
掌柜的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不信,但他看出这小孩的警惕。
他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两枚…布,三枚赵刀布(战国赵币的一种,形似小刀),换你这些!”
韩静心里快速盘算。
根据她看过的考古资料和货币价值估算,战国时期一枚刀币的购买力不低,三枚刀币足够她买好几套粗布衣服和吃好几顿饱饭了。
但她不能答应得太爽快。
她露出犹豫害怕的神色,往后缩了缩:“……十五枚。
阿母……等钱治病。”
她故意编造理由。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十枚赵刀布成交。
掌柜的几乎是抢一般将两盒长柄火柴揣入怀中,又严厉警告她不准对外人说起,然后才像打发苍蝇一样挥挥手让她快走。
韩静紧紧攥着那十枚冰冷而沉甸甸的刀币,感受着上面古老的纹路,心脏狂跳不止。
这是她在战国时代赚到的第一桶金!
不仅仅是钱,更是她生存能力的证明。
她不敢停留,迅速离开市集,拐进偏僻小巷。
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家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简陋裁缝铺,用一枚刀币买了两套尺寸最小的、半旧的男孩深色麻布衣服和一双结实的麻鞋,立刻换上,终于摆脱了那身乞丐般的破烂行头。
虽然仍是粗布,但整洁了许多。
接着,她又用半枚刀币,在一个愁容满面的老农摊位上,买了一大块粗糙的粟米饼子和几个看起来干瘪的梨子。
她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感受着食物真实地填充胃袋的踏实感。
填饱肚子,换上干净衣物,怀里还揣着八枚半刀币。
韩静感觉自己的底气足了很多。
下一步,就是最艰难,也是最终的目标寻找政哥。
她回忆着所有关于嬴政邯郸时期的历史记载和学术推测:“其母子受赵人歧视,生活困顿,居住地应非贵戚区域,可能在平民区甚至更偏僻处。”
“吕不韦富可敌国,但其时子楚己归秦,吕不韦对赵姬母子的接济必是暗中进行,且需避人耳目,不可能大张旗鼓。”
“常有赵人子弟欺凌‘秦儿’的记载……”她决定采用最笨但也最安全的方法,徘徊在那些非富即贵的区域外围,尤其是可能通往市场、水井等生活必需场所的路径上,仔细观察。
几天过去了。
她像幽灵一样在邯郸的街巷间游荡,露宿在不同的破窝棚或废弃房屋里,小心地用剩下的钱购买食物。
她看到了邯郸的繁华背后的萧条,感受到了战争逼近的恐慌,也目睹了世态炎凉。
终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当她蹲在一个巷口啃着饼子时,听到了几个半大少年的嬉笑怒骂声从另一条更狭窄的死胡同里传来:“……打他!
就是这个秦崽子!”
“哼!
看他那眼神!
还敢瞪人!”
“听说他爹跑了不要他们了!”
“活该!
秦狗都没好心眼!”
韩静的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只见三西个穿着明显比她好一些的赵国少年,正围着一个看起来更加瘦小的男孩拳打脚踢。
那被围在中间的男孩衣衫陈旧但不甚破烂,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是偶尔抬起头时,那双眼睛中透露出的不是哀求,而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彻骨的怨愤和隐忍。
虽然满脸污垢,虽然年纪尚小,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史书中描绘的“蜂准、长目、鸷鸟膺”的特征依稀可辨,尤其是那双眼睛……韩静如遭雷击,手中的饼子差点掉落。
是他!
一定是他!
未来的秦始皇,嬴政!
韩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找到了!
她真的找到了!
那个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孩童,此刻正无助地蜷缩在尘土中,承受着这个时代对他出身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