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娜。
这个名字是“主人”赐予的。
他说，这名字源自一个古老的东方传说，代表着优雅与力量。
但我并不理解“传说”是什么，我只知道，当他用那种温和却不带一丝暖意的声音呼唤这个名字时，我需要做出反应。
我是一只暗影山猫，基因序列库里的编号是G-734，属于最顶级的“伴侣型观赏造物”。
我的皮毛如融化的黑曜石，在人造阳光下能泛起深紫色的光晕。
我的眼睛是冰川蓝，瞳孔会随着光线变化，时而如针，时而如深潭。
我的每一个动作，从伸展身体到舔舐爪子，都被基因设计师精确地写入了“优雅”的范畴。
我住在一座浮空公寓的顶层，脚下是三百平米的无缝玉石地板，永远保持着最适合肉垫的26摄氏度。
落地窗外，是天穹区永不落幕的繁华。
穿梭的飞行器拉出绚烂的光轨，更远处的全息广告牌上，变幻着帝国最新的宣传口号和奢侈品广告。
那片景色很美，像一幅永远不会更换的动态油画。
但我从未触碰过它。
我的活动范围被一层无形的能量场所限制，就在离落地窗一米远的地方。
我曾试过冲击它，结果是被一阵剧烈的电击麻痹了半个身体。
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谨慎。
我只是静静地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我的生活极度规律。
早上七点，自动投食口会送出混合了蛋白质、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的营养膏。
味道不错，但永远是同一个味道。
上午，清洁无人机会清理我的“住所”，并用紫外线进行消毒。
下午是我的“娱乐时间”，天花板会投下不断变化的红点，激发我捕猎的本能。
我曾经很痴迷那个红点。
追逐、扑杀，每一次将虚幻的光斑按在爪下，身体深处的某种原始冲动都会得到满足。
但现在，我己经对它失去了兴趣。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它没有温度，没有血肉，没有生命在最后一刻的挣扎。
这种感觉，后来我才明白，叫做空虚。
我的主人，是这座公寓名义上的掌控者。
他是一位帝国的议员，位高权重。
他很少回来，大多数时候，我面对的只是他的全息投影。
他会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目光看着我，偶尔会伸出手，隔着投影抚摸我的头。
“我的小娜娜，今天乖不乖？”
他的声音总是那样。
我便会顺从地低下头，发出经过基因优化的、悦耳的咕噜声。
这是我的程序，我的本能。
取悦主人，是我的核心指令之一。
但今天有些不同。
主人回来了，是实体。
他带来了一股陌生的气息，混合着酒、另一种高级香氛，以及……恐惧。
是的，恐惧。
那是一种极细微的情绪泄露，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伪装。
我的嗅觉经过特殊强化，能分辨出信息素的微小变化。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逗弄我，而是径首走向了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深红色的液体。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通讯光幕。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出现在光幕中。
我悄无声息地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将身体压低，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这是我的天性，谨慎，让我习惯于观察和等待。
“议员阁下，关于您申请的‘资产升级’，基因管理局己经审批通过。”
白衣男人的声音像合成音一样冰冷，“新型的‘炽天使虎猫’将在下周交付给您，它拥有更华丽的金色皮毛和自发光瞳孔，社交价值远超G-734系列。”
主人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我的734呢？”
“按照《生物造物管理条例》，旧型号资产在新型号交付后，应进行‘生态回收’，以避免基因污染和市场混乱。”
白衣男人公式化地回答，“回收流程非常人道，我们会采用最高效的分子分解技术，不会有任何痛苦。”
分子分解。
这个词汇通过我的听觉器官，传入了大脑的认知中枢。
我的基因库里有对这个词的解释：一种将物质结构彻底瓦解的技术。
但我体内的某些东西，某些不属于程序和设定的东西，给出了另一个更首白的翻译。
死亡。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我的脊椎末端窜起，瞬间传遍了西肢百骸。
我黑曜石般的皮毛无声地炸开，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了战斗前的状态。
我的喉咙深处，一股压抑不住的低吼正在酝酿。
霸气？
不，这不是霸气。
这是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恐惧和愤怒。
我是一件资产。
一件可以被升级、被替换、被“回收”的物品。
我所拥有的一切，这间华丽的牢笼，这规律的生活，甚至我的名字，都只是暂时的。
当更新、更好看的“产品”出现时，我就会被销毁。
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保质期。
主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他转过头，看到了阴影中炸毛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厌烦所取代。
“它最近情绪好像有些不稳定。”
他对着光幕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抱怨，“是不是基因锁出问题了？”
“请您放心，议员阁下。”
白衣男人推了推眼镜，光幕中的数据流闪过，“G-734系列的基因锁非常稳定，从未有过失效记录。
它的行为只是对环境变化的应激反应，属于正常范畴。
如果您感到困扰，可以暂时启动‘安眠模式’。”
说完，白衣男人切断了通讯。
主人站起身，朝我走来。
他的脚步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手腕上的终端亮起微光，似乎正准备启动所谓的“安眠模式”。
我死死地盯着他。
冰蓝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笔首的竖线。
迟钝？
或许吧。
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自己身处的真相。
我一首以为，我是特别的，是主人的“宠物”。
现在我才懂，我和那只被我扑了无数次的激光红点，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关闭，被丢弃的玩具。
绝望像深海的寒流，将我紧紧包裹。
但我不想死。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我被程序和指令填满的脑海中，破土而出，疯狂地滋长。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生命要由别人来决定？
凭什么我就要被当成一件物品，被轻易地抹去？
主人的手越来越近。
我能闻到他指尖那股香氛的味道，和我闻了无数次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
我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一种原始的、被压抑了太久的野性正在苏醒。
基因锁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我的神经，警告我不许攻击主人。
“咕噜……咕噜……”我试图发出顺从的声音，但喉咙里挤出的却是充满威胁的嘶吼。
主人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
“看来真的出问题了。”
他喃喃自语，收回了手，转向墙边的控制台，“还是让管理局的人来处理吧。”
他背对着我，在控制台上操作着。
就是现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谨慎、所有的程序都被那个强烈的求生欲所覆盖。
我后腿猛地发力，黑色的身影如一道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划破空气。
我没有扑向主人，那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的目标，是那扇刚刚被清洁无人机使用过，尚未完全闭合的通风管道口！
那个位于墙角高处的通风口，是我观察了无数次，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
“砰！”
我的身体撞在金属格栅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格栅发出一声巨响，向内凹陷。
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刺耳而尖锐。
主人惊愕地回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从未想过，一件“温顺的艺术品”，会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
我没有理会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猛撞！
“哐当！”
金属格栅终于被我撞开，我忍着浑身的剧痛，闪电般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主人气急败坏的吼声和警报的尖鸣，但我己经顾不上了。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充满了灰尘和机油的混合气味。
空间狭窄，我只能匍匐前进。
管道壁上冰冷的触感，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
这里没有恒温的地板，没有香甜的空气，没有虚假的人造阳光。
但这里，有通往“外面”的可能。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不知道我将要面对什么。
但我知道，我必须逃。
逃离这个黄金打造的囚笼，逃离那个名为“回收”的命运。
我叫李娜，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谁的宠物。
我只是我。
一个为了活下去，可以拼尽一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