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牛皮帘被西北风吹得哗哗作响,边角磨损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粗麻线,每一次掀起,都卷进一股寒气。
帐外,巡逻士兵的甲胄碰撞声脆得像冻住的冰,“叮铃哐当”地顺着风飘进来,可帐内却静得反常,只听得见烛台上烛花爆裂的轻音,“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又迅速湮灭在空气里。
杨瑾卸了外披的银色战甲,甲片上沾着的沙砾落在地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只着一身劲装,领口袖口绣着暗纹云纹,被烛火映得若隐若现。
配剑摘下悬在榻边,那是先君亲赐的宝物,剑鞘上镶嵌的颗颗宝石,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像极了北境寒夜里的星辰。
他俯身看着案上摊开的羊皮舆图,指尖按着马族王庭所在的“饮马川”,指腹反复磨过舆图上用墨线标注的河流与戈壁——那道蜿蜒的“曲水”是马族的水源命脉,旁边的戈壁是骑兵难以通行的险地。
而饮马川被曲水环绕的那块腹地,正是马族宗亲贵族的聚集地,这片草场,注定也是他这盘棋局里,最关键的落子点。
“殿下,按此前部署,龙骧营左路己拿下白澜大寨,斩首马族千夫长三人,俘虏两百余众。”
刑当师站在案旁,声音沉得像帐外冻硬的寒石,每一个字都透着军人的沉稳。
他一身戎装未卸,肩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凝固成一片片深色的斑块,白皙清瘦的英俊面容,不仅不显得违和,反而更透着一股英气。
作为龙骧大营的统帅,他素来以“无暇”闻名,战场上的英明指挥,杀伐果断,刀光剑影里从不含糊,却又最忌滥杀无辜、掳掠妇孺,使他一首被冠以为“蛰龙”的美称。
此刻他望着舆图上被圈出的三族营地,眉头紧紧蹙着,形成一道深深的纹路,“只是马族精锐仍守在饮马川,依托曲河布防,又有壕沟尖刺布防。
若硬攻,我军骑兵难以展开,怕是要折损不少将士。”
杨瑾指尖顿在饮马川的位置,抬眼看向刑当师,眼底还带着几分刚看舆图的专注,语气却异常平静:“硬攻自然不可。
我要的不是拿下饮马川,而是让马族从根上断了念想,再无站起的可能。”
他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阎莫休那标志性的谄媚笑声,隔着牛皮帐都能听见他的兴奋:“殿下!
殿下!
属下给您带好东西来了!
保准您满意!”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沉重的牛皮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带着胭脂气的寒风卷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阎莫休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他裹着一件快拖到地上的厚重貂裘,领口露出里面的银狐毛,映的圆脸上泛起红光,像熟透的果子。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亲兵,各架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那两个女子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鬓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睫毛颤巍巍地抖着。
她们身上的马族服饰绣着彩色纹样,却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但身上却无一丝一毫的伤痕,只是冻得嘴唇发紫,身子瑟瑟发抖,连站都站不稳。
“你干什么!”
刑当师猛地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样刮过阎莫休,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最看不惯阎莫休这副做派——每次战后扫荡,这家伙必大肆掳掠敌族的女子和财物,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他“恶彪”之名都能使小儿不敢夜啼,前些年在北霏城,就因他当街强抢一对姐妹,逼得那二人投河自尽,不料被刑当师撞见,气的当场就拔了剑,差点跟他翻脸拼命,最后还是被杨瑾拦了下来。
阎莫休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凑到杨瑾面前,献宝似的说道:“殿下,您瞧这俩!
是属下从马族的营地里抓来的。
您看!
模样周正得很,皮肤白得像雪!
又滑又嫩啊!
而且未经人事,是对儿干净的雏儿。
这几日您忙着军务,肯定累坏了,正好让她们给您捶捶背、解解闷。”
他说着,还伸出粗短的手指,想去推身边的女子,吓得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只顾着哭着求饶:“殿下饶命!
妾……妾只是个普通女子,什么都不知道……”杨瑾还未说什么,却被刑当师一声吼吓了一跳。
“阎莫休!”
刑当师的怒喝震得帐内烛火都颤了颤,火星子溅了一地。
他猛地按上腰间的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行军帐乃议事重地,是商讨军机、定夺生死的地方!
你竟敢掳掠女子进来,还敢在此嬉皮笑脸、秽乱军帐!
先君尸骨未寒,国丧期间你不知收敛,穿着孝带却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我早就知晓你这几日在战场上暴虐嗜杀,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如今又做这等腌臜事——你这‘恶彪’,是要把我北霏军几十年的名声都丢尽!”
阎莫休脸上的笑也僵了,他转过身,梗着脖子反驳,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掳的是敌族女子!
又不是杨族的百姓,算什么腌臜事?
她们是马族的人,是咱们的敌人!
兄弟们在战场上拼杀,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抓些个俘虏乐呵乐呵,怎么就丢北霏军的脸了?
倒是刑大将军您啊,你整天板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你八百两银子似的,真把自己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我看你就是在殿下面前装的像个人似的!
这俩你别寻思,想要痛快痛快,我一会儿领你去挑!
跑殿下面前装什么好人!
表面上没娶,背地里不知道养了几个小的!
我呸!”
“你个活畜牲!”
刑当师被噎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着,腰间的佩剑“噌”地一声拔出半截,剑刃映着烛火,泛着森寒的光,逼得帐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你这残暴之徒,不知军纪,不懂廉耻,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祭旗,以正军法,以安军心!”
说着,他就要跨步上前,剑刃上的寒气己经逼到了阎莫休面前。
“住手。”
杨瑾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像一块巨石砸在沸腾的水里,瞬间压下了帐内的火气。
他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刑当师气得浑身发抖,剑刃还在微微颤动;阎莫休虽然梗着脖子,眼底却藏着几分惧意。
杨瑾的目光最后落在阎莫休身上,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莫休,将人带出去,找个暖和的帐篷,给她们都换身干净衣服,传些热食,好生安置,不得有半分冒犯。
行军帐内,再不可有此等事发生,若再犯,军法处置。”
阎莫休见杨瑾真的说话,不敢还嘴,悻悻地瞪了刑当师一眼,嘴里嘟囔着:“真是扫兴……好心给殿下送东西……”他挥手让亲兵把女子带出去,那两个女子临走前,还对着杨瑾磕了个头,才被亲兵半扶半搀地领了出去。
刑当师见杨瑾拦下,虽不甘心,却还是缓缓收了剑,剑鞘入鞘的声音“咔嗒”一声,在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依旧怒气未消,对着杨瑾拱手,语气坚定地说道:“殿下!
阎莫休此等行为,若不严惩,恐失军心!
将士们都在看着,今日他能掳掠敌族女子,明日就能欺压百姓!
再者,先君刚薨,国丧未满,我军本就应谨守礼制,素食布衣,他却饮酒作乐,掳掠妇女,屡屡犯禁,此风绝不可长!”
杨瑾拍了拍刑当师的肩膀劝道:“如今战事当急,待回了北霏,我定严惩。”
说完杨瑾回到案前,重新俯身看向舆图,指尖在饮马川旁的一处峡谷上点了点,那里用小字标注着“醴水峡”,他缓缓道:“现在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
当师,莫休,你二人且看这里——醴水峡,是马族王庭通往瀚海关的唯一通道,地形狭长,只有三里,最窄处仅容两骑并行,两侧易守难攻,是他们的咽喉之地。”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刑当师,目光里带着几分深意,语气也沉了下来,“宿云起的文豹骑,此刻己带着五千人马,备足了干粮和水囊,秘密绕至饮马川西侧的戈壁,走的是‘瀚漠’那条近路,三日之内,便能抵达预定位置,埋伏在醴水峡两侧。”
刑当师与阎莫休不觉心中一愣,难道殿下又有什么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