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
文官班列中,年迈的礼部尚书郑沂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班跪倒:“臣……臣在!”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满殿文武,连同那些原本因为联名书而心潮澎湃、又瞬间坠入冰窖的淮西将领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等待着血溅五步的清算。
然而,龙椅上传来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魂飞魄散,怀疑自己的耳朵。
“即日起,着手筹备太子登基大典。
一应仪制,按开国之君规格来办。”
死寂。
奉天殿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无数颗心脏在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郑沂猛地抬起头,老眼圆睁,布满褶皱的脸上是全然的茫然与骇异,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不是因为太过恐惧,出现了幻听?
筹备……登基大典?
开国之君规格?
太子刚刚才近乎“兵谏”,皇上非但不降罪,反而要……首接传位?!
这不合礼法!
不合常理!
自古未闻!
别说郑沂,此刻满朝文武,包括那些原本准备硬着头皮跟太子“清君侧”的淮西勋贵,全都懵了。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下场,最坏的不过是即刻被拖出午门问斩,最好的也是削爵罢官,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出。
这比最严厉的惩罚更让人心惊胆战!
皇上的心思,深如渊海,这一刻,无人能懂。
朱标僵立在原地,手中那份原本沉甸甸的联名书,此刻轻飘飘如同鸿毛,却又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登基?
他兵行险着,是为了自保,是为了在父皇那令人窒息的高压掌控下撕开一道口子,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甚至暗中积蓄力量。
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敢想,此刻,此刻就……龙椅上,朱元璋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疲惫的深邃,牢牢锁在朱标那张血色尽褪的脸上。
他没有看那些惊骇欲绝的臣子,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沂。”
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礼部尚书从失魂状态中惊醒,“听不懂朕的话?”
郑沂一个哆嗦,几乎是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哭腔:“臣……臣遵旨!
臣……臣即刻去办!”
他根本不敢问缘由,不敢有任何质疑。
天威难测,圣心独断,他只知道,若再多说一个字,恐怕项上人头立刻就要搬家。
朱元璋这才微微颔首,视线重新落回朱标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标儿,你既己决心担起这江山社稷,便早些准备。
退朝。”
“退——朝——”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百官如梦初醒,慌忙跪拜,山呼万岁,声音杂乱无章,透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许多人起身时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却无一人敢开口议论。
朱标依旧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
他看着父皇起身,在那群同样面色煞白、强作镇定的宦官簇拥下,转入后殿,消失不见。
奉天殿内,只剩下他,和一群魂不守舍的臣子。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震惊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登基?
朱标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件他避之唯恐不及、象征着无尽责任与劳累的龙袍,难道就要这样,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突如其来地加诸己身?
父皇,您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