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渗进了苏云意的骨头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她盯着缴费单上那串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护士刚才又来催了一次,语气已经从同情转向不耐烦。
“苏小姐,最迟明天下午,不然手术只能往后延了。”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发白。父亲躺在病房里,还等着做心脏搭桥手术。钱,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手机震动起来,是***的画室打来的。苏云意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小苏啊,最近艺术班报名的人少,下个月可能不需要这么多助教了……”
她听着电话那头委婉的解雇通知,喉咙发紧,却只能低声说“好的,我明白”。
挂断电话,苏云意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三份***,没日没夜地工作,却连父亲的手术费都凑不齐。她才二十四岁,却感觉自己已经活得太久太累。
走出医院时,天色已晚。细雨飘洒,她没有带伞,任由雨丝打湿头发和外套。公交车上,她盯着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光,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其实只是个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她发现门上贴了张纸条。房东写的,语气冷硬:下周再不交租,就请搬出去。
苏云意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没扔准。纸团滚落到墙角,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第二天,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了家艺术中介公司。朋友说那里有时会有高价***,给有钱人当私人美术老师什么的。
接待她的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打量她的眼神像是在评估商品。
“条件不错,”那女人说,“刚好有个特别的工作,报酬很高,但要求有点特别。”
苏云意几乎要笑出来,特别?她现在连尊严都可以拿去换钱,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能接受?
“什么工作?”
“陪一位先生出席一些场合。”女人说得委婉,“主要是需要你长得像某个人。”
后来回想起来,苏云意觉得那天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是绝望到已经不在乎任何风险。她居然同意了去见那个神秘雇主。
会见安排在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的顶层餐厅。苏云意穿着她最体面的衣服,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连衣裙,仍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服务生引她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当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瞬间,苏云意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太英俊了,那种冷峻的、几乎带有攻击性的英俊。但更让她不安的是他的眼神,那不是通常男人看到她的目光,不是欣赏或欲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像是在对照着某个模板检查一件物品。
“苏小姐。”他起身,礼节周到却毫无温度,“我是萧行简。”
他们坐下,苏云意注意到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那种注视让她想要逃走。
“中介应该已经简单介绍过了。”萧行简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冷得像冰,“我需要一个人,扮演我的未婚妻,在一些必要场合出现。”
苏云意皱起眉:“为什么是我?”
萧行简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相框,推到她面前。照片上是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女人,笑靥如花地倚在萧行简身边。太像了,像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叫沈心怡。”萧行简的声音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波动,“一年前去世了。”
苏云意突然明白过来,她不是要去扮演谁的未婚妻,她是去做一个死人的替身。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萧行简的眼神骤然冷硬:“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份工作,报酬丰厚的工作。”他说了一个数字,足以支付父亲的手术费和后续康复费用,甚至还能结余不少。
苏云意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数字大得离谱。
“期限三年,”萧行简继续道,“期间你需要住在指定的地方,随叫随到。不能谈恋爱,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真实关系。你必须学习她的一切,举止,喜好,甚至说话的方式。”
他停顿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最重要的是,不要对我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感情。你只是扮演一个角色,明白吗?”
苏云意感到一阵屈辱涌上脸颊,他甚至连这种警告都要说得明明白白,仿佛她是个会轻易爱上雇主的肤浅女人。
但她想起了医院的缴费单,想起了房东的逐客令。
“如果我同意,”她听到自己问,声音干涩,“能预支一部分报酬吗?”
萧行简眼中闪过一丝几近轻蔑的神色,仿佛她的务实玷污了什么神圣的事情。
“可以。”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合同,“签了字,今晚就能拿到第一笔钱。”
苏云意浏览着那份长达十页的合同。条款苛刻得惊人:她必须完全服从关于“角色塑造”的一切要求;未经允许不得与家人朋友联系;合约期内完全放弃个人隐私;若违约将支付巨额赔偿。
这简直像是卖身契。
但她又能怎么样呢?看着父亲因为没钱治疗而病情恶化?看着自己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好。”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行简递过来一支昂贵的钢笔。苏云意接过笔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他的皮肤很凉,像是没有温度。
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她犹豫了一瞬。这一刻,她仿佛站在悬崖边,即将跳入未知的深渊。
“有什么问题吗?”萧行简问,语气中有一丝不耐。
苏云意摇摇头,在合同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在出卖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萧行简收起合同,取出一张支票,填上金额,推到她面前。动作流畅得像早已排练过无数次。
“明天我会派人接你。”他站起身,“准备好搬家。从明天起,你就是沈心怡了。”
他离开后,苏云意独自坐在那里,盯着那张支票。数字后面好多个零,多得超乎她的想象。她应该感到高兴,父亲得救了,困境解除了。
可是为什么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泪落在支票上,晕开了墨迹。她慌忙擦掉,生怕弄坏了这张救命纸。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苏云意不知道自己刚刚做出了一个多么改变命运的决定,她只知道,今晚父亲的手术费有了着落。
她收起支票,最后喝了一口桌上已经凉掉的咖啡。苦得让人皱眉。
走向电梯时,她无意间瞥见餐厅另一侧的装饰镜。镜中的女孩穿着过时的连衣裙,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惶恐不安。
不久后,这个人就将被改造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苏云意迅速移开目光,按了下行的电梯按钮。金属门映出她模糊的身影,仿佛她已经变得不再真实。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感受着失重感带来的轻微眩晕。一层层下降,仿佛正坠入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生。
走出酒店,雨已经停了。潮湿的空气中,城市霓虹灯反射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斑斓的颜色。苏云意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支票,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拖着自己的灵魂前行,却又轻快得像是即将摆脱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担。这种矛盾的感觉撕裂着她。
她抬头望向城市夜空,看不见星星,只有被灯光染成橙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明天,她就不再是苏云意了。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痛又慌。但想到父亲终于能做上手术,她又感到一种麻木的平静。
这种分裂感,或许就是她未来三年的常态了。
苏云意,不,即将成为沈心怡影子的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说出医院的名字。
车驶入夜色,载着她走向一个用自由换取金钱,用自我换取生存的明天。
而此刻,在酒店顶层的某个房间里,萧行简正站在窗前,俯视着街道上那辆渐行渐远的出租车。他手中拿着沈心怡的照片,指腹轻轻抚过相片上那张笑脸。
“很快,心怡,”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很快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照亮了所有光明与阴暗的角落,却照不进那些被困在过去的执念里,也无法预见那些因绝望而即将被改变的命运。
苏云意不知道,她刚刚签下的不止是一份合同,而是一个将自己卷入情感漩涡的开端。而萧行简也不知道,他找来的不只是一个温顺的替身,而是一个会彻底扰乱他心绪的女人。
但这一切,都要等到三年后,当假象破灭,当真心显露,当影子拒绝消失时,他们才会明白。
今夜,只有雨后的清新空气,和一份刚刚达成的、昂贵却屈辱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