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镖门 岱瑾 2025-10-09 23:50:02
>>> 戳我直接看全本<<<<

运河畔,离码头不远的一处简陋茶棚,成了沈青崖暂时落脚的地方。细雨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如烟似雾,打湿了茶棚顶上新换的、尚且泛着青色的芦苇,也打湿了棚檐下那块写着粗犷“茶”字的蓝布幌子,让它无精打采地垂落着。泥炉上的铜壶“咕嘟咕嘟”地响着,白色的水汽不断升腾,与棚外迷蒙的雨丝交织在一起,给这方狭小的天地增添了几分暖意,却也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潮湿与阴冷。

茶棚很是破旧,芦苇棚顶有几处明显的破漏,阿婆用几个陶碗接着,雨水滴落其中,发出“滴答、滴答”的清响,竟也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摆放着粗陶茶具的木桌,有一条桌腿短了一截,用几块碎瓦片仔细垫着,才勉强维持着平衡。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的醇厚苦涩、潮湿木头的霉味,以及泥土被雨水浸润后散发出的清新气息。

沈青崖将惊魂未定、一身泥污的陈老藕扶到一张还算稳固的长凳上坐下。老农显然还未从之前的惊吓和突如其来的“得救”中完全回过神来,身体仍在微微发抖,一双粗糙开裂、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自己破烂的衣角。

“阿婆,劳烦两碗热茶,再……看看有什么能垫肚子的。”沈青崖对茶棚的主人——一位约莫七十岁、头发稀疏银白、面容慈祥的缺牙阿婆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婆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倒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粗茶,又从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竹篮里,取出两块黄澄澄的麦芽糖,特意多给了沈青崖一块,慈祥地说:“小郎君,淋了雨,喝碗热茶去去寒,再吃块糖甜甜嘴。”

沈青崖道了谢,将其中一碗茶和一块麦芽糖推到陈老藕面前。陈老藕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用衣角里里外外、反复擦了三遍手,这才颤抖着接过那碗在他看来过于干净的粗陶茶碗,连声道:“折煞老汉了!折煞老汉了!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救命之恩,还……还请老汉喝茶……”他声音哽咽,浑浊的老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沈青崖心中酸楚,连忙温言安抚:“老丈不必如此,路见不平,理应如此。快坐下,喝口热茶压压惊。”他自己也端起茶碗,吹了吹气,小心地呷了一口。滚烫粗糙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却化不开他心头的沉重。

他拿起那块麦芽糖,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糖很甜,也很黏。他正想对陈老藕说些什么,那麦芽糖却牢牢地黏在了他的后槽牙上,让他张不开嘴,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起来:“老……丈……您方才……提及镇岳镖局……”

他有些尴尬,试图用舌头去顶开那黏腻的糖块,却无济于事,反而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但他努力维持着“公子爷”应有的仪态,不想在老农面前失态。

陈老藕却并未在意,他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碗,仿佛汲取着难得的暖意,听到沈青崖的问话(尽管含糊),顿时激动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是啊!公子爷!您是不知道,沈总镖头,那可是天大的好人!大善人呐!”他啜了一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眼中流露出追忆和感激的光芒。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陈老藕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运河水位暴涨,咱们这段河堤,年久失修,眼瞅着就要垮了!堤坝后面,是咱们好几个村子几千亩的良田,还有无数人家啊!当时官府也管,但银子拨下来,层层盘剥,到了修堤的时候,连像样的石料都买不起!”

他叹了口气,随即语气又高昂起来:“就在大家以为要家破人亡的时候,是沈总镖头!他亲自带着镇岳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们来了!他们不光人来,还带来了镖局里预备修缮房屋、打造兵器的上好石料、木料!沈总镖头就站在堤坝最危险的地方,冒着大雨,指挥若定,和咱们这些泥腿子一起扛沙包、打木桩!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啊!”

老农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后来堤坝保住了,咱们的家也保住了!沈总镖头还说,‘这堤坝后面是千家万户的性命,比什么镖都金贵!’ 公子爷您说,这样的好人,如今……如今怎么就……”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与之前在码头上相似的、听闻沈振邦病重消息时的忧虑和难过。

沈青崖静静地听着,忘记了口中的麦芽糖,忘记了身在何处。父亲的身影,在他心中从未如此清晰、如此高大过。他只知道父亲是总镖头,武艺高强,义气为先,却从未如此真切地了解过,父亲在江湖义气之外,还有着这样一份深植于百姓之中的侠义与担当。自己之前对镖局生涯的厌恶,对打打杀杀的不屑,在此刻显得多么狭隘和幼稚!父亲守护的,不仅仅是镖银,更是这一方水土的安宁,是这些淳朴百姓的生机!

心中的愧疚与动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逃跑的念头,在陈老藕这朴素的感恩叙述中,变得愈发苍白和可耻。

就在这时,棚外雨幕中,传来一阵急促的、不同于雨滴声的扑棱声。一只灰色的鸽子,如同利箭般穿透雨丝,精准地飞入茶棚,在空中盘旋半圈,然后径直落在了沈青崖面前的木桌上,溅起几滴细小的水珠。

这鸽子体型匀称,眼神锐利,羽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但姿态依旧矫健。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脚上,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绳。

“云梭!”沈青崖脱口而出,心中猛地一沉。这是福伯精心驯养的信鸽中最通灵性、速度也最快的一只,名唤“云梭”,非万分紧急之事,绝不会动用!

灰鸽“云梭”在桌上蹦跳了两下,甩了甩羽毛上的雨水,然后乖巧地将系着红绳的脚伸向沈青崖,嘴里发出“咕咕”的轻鸣,似乎在催促。

沈青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解那红绳。雨水和鸽子的体温,让那绳结有些湿滑,他解了好几下才解开。

红绳末端,系着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封着火漆的小小竹管。沈青崖认得那火漆上的印记,是福伯的私印!

他颤抖着捏碎火漆,从竹管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笺。展开纸笺,上面是福伯那熟悉的、略显潦草却依旧有力的字迹,显然是在极度匆忙和焦急的情况下写就。

目光急急扫过纸笺上的内容,当看到“老爷呕血不止,病势危殆,恐……恐时日无多,速归!!!” 那几个字时,沈青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离他远去!

巨大的惊恐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父亲……父亲竟然已经病重到如此地步?!“呕血不止”、“时日无多”……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极度的震惊和手抖,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他竟将“呕血”二字,看成了笔画有些相似的“饿血”!

“老爷饿血?!”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父亲……父亲难道是饿得在喝血?!镖局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是因为自己带走了最后的细软吗?!

这个误解带来的冲击,远比真实的病情更让他魂飞魄散!他“啊!”地惊叫一声,如同被火烧到一般,猛地从长凳上跳了起来!

这一下起身太猛,他完全忘了那条用碎瓦片垫着的桌腿,也忘了自己正站在桌子旁边。

“哐当——哗啦!”

失去平衡的木桌轰然翻倒!桌上的粗陶茶碗、那块还没吃完的麦芽糖、以及刚刚带来噩耗的纸笺和竹管,全都摔落在地!茶碗碎裂,褐色的茶汤和碎片四溅,沾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那片狼藉,望着那张写着“噩耗”的纸笺,仿佛失了魂一般。口中那块麦芽糖,似乎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甜味,只剩下满口的苦涩与黏腻,让他几欲作呕。

“公子爷!您……您怎么了?” 陈老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关切地问道。

茶棚阿婆也闻声赶来,看着翻倒的桌子和失魂落魄的沈青崖,连声道:“哎呦!小郎君,没事吧?没事吧?可吓着没有?”

沈青崖对周围的关切充耳不闻。他猛地弯下腰,几乎是扑到地上,颤抖着捡起那张被茶汤浸湿了一角、字迹有些晕开的纸笺,再次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是“呕血”,不是“饿血”。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呕血不止”、“病势危殆”、“时日无多”、“速归”……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终于明白,福伯动用“云梭”追来,是何等的急迫!父亲……可能真的等不了了!

逃跑?杭州?科举?

所有的念头,在这一纸飞书面前,彻底灰飞烟灭,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镇岳镖局的方向,尽管隔着重重雨幕和建筑,什么也看不见。雨水顺着棚顶的破漏处滴下,一滴冰凉的雨水正好落在他额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中,猛地清醒过来。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什么细软,什么前程,都比不上父亲的性命!比不上那个用一生践行“忠义”、守护一方、此刻正生命垂危的男人!

他紧紧攥着那张湿漉漉的纸笺,仿佛攥着父亲最后的一线生机。他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陈老藕和茶棚阿婆,什么也来不及解释,只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幸好随身零钱与细软分开放置)塞到阿婆手里,然后用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对陈老藕匆匆说了一句:“老丈,家中有急事,告辞!”

说完,他甚至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狼藉,也顾不上那还在桌上梳理羽毛的“云梭”,猛地转身,一头冲进了棚外迷蒙的雨幕之中,向着来时的路,发足狂奔!

那踉跄而决绝的背影,很快便被绵密的雨丝吞没。

茶棚内,只留下翻倒的桌凳、碎裂的茶碗、茫然的阿婆、担忧的老农,以及那只歪着头,似乎不理解为何送信之人如此反应的灰鸽“云梭”。

雨,还在下。归途,已然如烙。
>>> 戳我直接看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