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婆婆的骨灰盒,还带着火葬场未散尽的余温。我的丈夫陈建军,抚摸着盒子上冰冷的刻字,
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林漱,妈走了。我们离婚吧。”空气里还弥漫着纸钱烧尽的灰味,
亲戚们吊唁的菊花白得刺眼。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像过去三十年里任何一天一样。
周围的抽泣声还没完全停歇,小叔子陈建华一家哭得最是情真意切,仿佛没了妈,
他们的天就塌了。陈建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锤子,
敲碎了现场最后一丝伪装的悲戚。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惊讶,探究,
还有一丝不易察ार的幸灾乐祸。尤其是弟媳张兰,她嘴角那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在灵堂肃穆的黑白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三十年。我像一棵植物,深深扎根在这个家里。
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处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我的青春、我的事业、我的一切,
都耗在了这个名为“家”的牢笼里。我以为,就算没有爱情,也该有刻进骨子里的亲情。
原来,都是我以为。“好。”我只说了一个字。没有质问,没有哭闹,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下,轮到陈建军惊讶了。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我看了三十年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错愕。他预想过我的所有反应,撒泼打滚,
痛哭流涕,寻死觅活,但他唯独没料到这个“好”字。“你说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好,”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而稳定,
“什么时候去办手续?”陈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的爽快,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抽在了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他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宣泄,
憋得他难受。“你……你早就想离了是不是?”他恼羞成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看着灵堂中央婆婆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她,笑得慈祥,
可我知道,这张脸背后藏着什么。“妈刚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小叔子陈建华跳了出来,
一脸的义愤填膺,好像我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嫂子,我哥就是一时糊涂,
你怎么能当真呢?我们家亏待你了?”我笑了,看着这个从小被婆婆溺爱到大的男人。
他和我丈夫一样,永远都觉得别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建华,这是我和你哥的事。
”我收起笑容,目光冷了下来,“你哥没糊涂,他清醒得很。
”我转向陈建军:“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说完,
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了三十年的家。身后,
是陈建军气急败坏的低吼,和张兰假惺惺的劝慰声。走出单元门,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屎尿的骚臭,
没有剩饭剩菜的酸腐气。是自由的味道。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林姐,都按您吩咐的办好了。明天,
会有一份大礼等着陈先生。”2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这个两百多平的复式楼,是我嫁过来第二年,陈建军单位分的。后来房价飞涨,
这里成了亲戚们口中“林漱好福气”的证明。可他们不知道,这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
每一块地砖,都浸透了我的血泪。三十年前,我嫁给陈建军时,
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技术员。我陪着他,从筒子楼一路住到这里。
婆婆是在我们搬进新家第三年瘫痪的,从此,这栋宽敞明亮的房子,就成了我的囚笼。
我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大多是些方便干活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失了颜色。
仅有的几件新衣,还是女儿前几年硬拉着我买的,吊牌都还没摘。我一件都没拿。
我只从床头柜最深处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盒子上了锁,
钥匙我一直贴身戴着。“你就拿这个?”陈建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的眼神复杂,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然呢?”我反问,“这些东西,哪一件真正属于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冷哼:“随你。林漱,
别以为你这样故作清高,我就会愧疚。这三十年,我没亏待过你。”没亏待过我?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婆婆半夜犯病,我一个人背着她下六楼,
在寒风里等半天打不到车,他却在单位跟同事喝酒打牌。女儿发高烧说胡话,
我求他回来送我们去医院,他却不耐烦地说:“一个丫头片子,哪那么娇贵,
物理降温一下就行了。”小叔子结婚,婆婆做主,直接从我们家的存折上划走了二十万,
给他付了首付。我不过问了一句,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那是我亲弟弟!我妈的钱,
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是啊,外人。我伺候了他们一家三十年,
到头来,还是个外人。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在我心里划过,可我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你没亏待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是我亏待了我自己。
”陈建军被我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时,
他弟弟陈建华和弟媳张兰又“恰好”地走了进来。张兰一进门,就夸张地捂住了嘴,
眼睛却贪婪地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件摆设。“嫂子,你这……真要走啊?
”她假惺“惺地拉住我的手,“建军就是那个臭脾气,气话你也当真?妈刚走,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走了,这个家不成样子了。”我抽出自己的手,
看着她那张涂着厚厚粉底的脸:“这个家,很快就是你的了,不成样子也轮不到你操心。
”张兰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嫂子说笑了,这是你和大哥的家,我哪敢想啊。
”嘴上说着不敢,眼睛里的得意却快要溢出来。“对了,嫂子,”陈建华搓着手,
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房子,还有我妈留下的那些存折、首饰,你看……我哥说,都给你,
算是补偿。”他故意把“补偿”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施舍。陈建军皱了皱眉,
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沉默了。我看着他们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觉得无比可笑。
“我说过,我净身出户。”我举起手中的小木盒,“我只要这个。”“这里面是什么?
”张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仿佛里面藏着金山银山。“我的命。”我说完,
不再理会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出去。下楼的时候,我听见张兰在后面尖声问道:“哥,
她什么都不要,那这房子是不是就……”后面的话我没听清,也不想听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木盒,盒子冰凉的触感,却让我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滚烫。陈建军,陈建华,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能把你们打入地狱的,催命符。
3我没有回我和陈建军的家,而是去了女儿陈念在市中心的一套小公寓。
这是她工作后自己贷款买的,一直没告诉她爸。她说,这是我们娘俩的秘密基地。
开门的瞬间,陈念红着眼圈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我:“妈!”“哭什么,傻孩子。
”我拍着她的背,三十年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我都知道了。
”陈念的声音带着哭腔,“爸太过分了!外婆才刚走,他就……妈,你别难过,以后我养你!
”我笑了笑,拉着她走进屋里。“妈不难过,”我摸了摸她的头,“妈是解脱了。
”我将那个小木盒放在茶几上,拿出钥匙,轻轻打开。陈念好奇地凑过来。盒子里面,
没有她想象中的房产证或者巨额存单,只有一沓厚厚的日记本,和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这是……”“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记,翻开了泛黄的纸页。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是我自己的。从我嫁进陈家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写日记。
一开始,只是记录一些生活的琐碎,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后来,日记里的内容,渐渐变了味。
“三月五日,晴。婆婆今天又不肯吃饭,把一碗刚熬好的粥全泼在了我身上,
滚烫的粥顺着领口流进去,烫起了一大片水泡。建军回来,只说我没用,连个老人都喂不好。
”“七月十日,雨。念宝发烧到四十度,我想带她去医院,婆婆却锁上了门,
说女孩子不用那么娇贵,她当年生了两个儿子,发烧都是用土方子治好的。我跪下来求她,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十二月一日,雪。建华又来要钱,说要换车。婆婆二话不说,
把我和建军这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他。我问建军,我们下个月吃什么,他说,
你不会想办法吗?你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一桩桩,一件件,密密麻麻,
记录了整整三十年。陈念看着日记本上的内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她一直以为,妈妈在那个家里,只是辛苦,却不知道,是活在地狱。“妈……”她哽咽着,
说不出话来。我合上日记本,又拿起了那支录音笔。“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我按下了播放键。录音笔里,传来婆婆虚弱却清晰的声音,那是她去世前三天,
我单独陪在她身边时录下的。
……那套老房子……还有我全部的积蓄……都给你……算是……算是补偿……”录音到这里,
婆”婆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是……我有个条件……”她喘息着,
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决绝,
作废……我所有的财产……会全部捐给……红十字会……他们兄弟俩……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想用我的方式……最后再帮你一次……也替我……惩罚那个……不孝子……”录音结束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陈念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她终于明白,
我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离婚。也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说,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催命符。
这不是婆婆的忏悔。这是她对亲生儿子,最恶毒的诅咒,和最精准的报复。而我,
就是那个执行者。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天上午九点,好戏就要开场了。
4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换上了女儿给我买的那件酒红色的连衣裙。镜子里的我,
虽然眼角有了细纹,但脊背挺直,眼神明亮。脱下了那身灰扑扑的“保姆装”,
我才找回了一点属于自己的颜色。陈念不放心,坚持要陪我一起去。“妈,我怕他欺负你。
”“放心,”我理了理裙摆,“今天,只有我欺负他的份。”我们到民政局门口时,
才八点四十。陈建军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胡子拉碴,
身上的衬衫也皱巴巴的。他看到我,眼神一滞,尤其是看到我身上鲜亮的连衣裙时,
那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愤怒和被背叛的屈辱。“你穿成这样来离婚?”他咬着牙,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林漱,你就这么等不及要去找下家了?”我懒得理他,
径直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闭目养神。陈念气不过,想上前理论,被我拉住了。
“跟一条疯狗,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无视,彻底激怒了陈建un。他冲过来,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早就有人了?所以才这么干脆?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我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陈建军,
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这就是你一个当领导的体面?”他被我问得一愣,
下意识地松了手。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
陈建华和张兰夫妻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哥!嫂子!你们别冲动啊!
”陈建华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上来就想拉我。我侧身躲开,冷眼看着他们表演。“是啊,
嫂子,”张兰也跟着帮腔,眼睛却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瞟,“夫妻哪有隔夜仇,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这一步?妈在天之灵看着,也不安心啊。
”“她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副嘴脸,怕是得气得活过来。”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张兰的脸瞬间垮了,但很快又堆起笑:“嫂子,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我们好?”我冷笑一声,“是为了这套房子好吧?
”他们夫妻俩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陈建军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大概没想到,
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够了!”他低吼一声,“林漱,
既然你铁了心要离,那就别废话了!赶紧办完手续,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嘴上说着“你好我好”,眼睛里却淬着毒,仿佛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九点整,
民政局开门。我们是第一对。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
公式化地询问着:“两位是自愿离婚吗?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问题都协商好了吗?”“自愿,
”陈建军抢着回答,声音又冷又硬,“她净身出户,女儿已经成年,没有纠纷。
”女孩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我点点头,表示确认。接下来的流程,拍照,
填表,签字。每一步,陈建军都显得迫不及待。而我,始终平静地配合着。我能感觉到,
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伺候了他和“他妈三十年,离了他仿佛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会如此决绝。他把我的平静,当成是对他的背叛和***。他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
最后的宁静。5从填表到拿到那本红色的离婚证,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快得像一场梦。
工作人员把两本崭新的离婚证递给我们,公式化地说了一句:“好了。
”陈建军几乎是抢一般地拿过了属于他的那本,像是拿到了一张期待已久的奖状。
他迅速翻开,看着上面我和他刚刚拍的,毫无笑意的合照,
以及那个刺眼的“离婚证”三个大字,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冷笑。“林漱,从今天起,
你自由了。”他把离婚证揣进怀里,语气里带着一丝报复性的***。我没说话,
也拿起了我的那本。红色的封面,有些烫手。三十年的婚姻,
就这样浓缩成了一个薄薄的本子。我看着他,忽然笑了。“是啊,我自由了。
”我把离婚证放进包里,然后从包里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是那个小小的录音笔。
“不过在庆祝自由之前,有份礼物要送给你。”我当着他的面,按下了播放键。
“漱……林漱……我对不起你……”婆婆那虚弱而又熟悉的声音,
清晰地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陈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录音笔,像是见了鬼一样。“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等在外面的陈建华和张兰也听到了动静,好奇地凑了过来。
录音在继续。当婆婆说到“我立了份遗嘱……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时,
陈建华和张兰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不可能!妈怎么会……”张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