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天蒙蒙亮就起身，在院子里打拳。
汗水依旧会浸透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劲装，但挥出的拳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力道。
团子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不是在石桌上晒太阳，就是在他练功时，嫌弃地躲开飞扬的尘土。
只是现在，它偶尔会在他收势调息的片刻，主动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小腿，那琉璃蓝的眼睛里，映着晨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夜里，是林昊最能感受到变化的时候。
团子贴着他小腿传来的暖流，己经成了他修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暖流不再仅仅是抚平伤痛和焦虑，更像是一把灵巧的刻刀，在他滞涩的筋脉中，耐心地、一点点地拓宽着路径，滋养着每一寸血肉。
他能感觉到，丹田里那缕微弱的气息，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逐渐变得凝实。
这天，他领了宗门发放的物资——依旧是三块灰扑扑的下品元石，一瓶寡淡的淬体丹。
刚转身要走，负责发放的杂役弟子却叫住了他，脸上带着点异样。
“林师兄，等等。”
那弟子从桌下又拿出一个小布袋，推了过来，“这是……这是你这个月的额外配额。”
林昊一愣。
额外配额？
他这种资质，这种召唤兽，从来只有被克扣的份，哪来的额外？
他打开布袋，里面是五块光泽明显好上不少的中品元石，还有两瓶贴着“凝气散”标签的药瓶。
凝气散，那可是对炼体中期都有效的丹药！
“这是……”林昊疑惑地看向那弟子。
弟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是执事长老吩咐的……说是，算是……一点补偿。”
补偿？
林昊立刻明白了。
是因为测灵那天，长老那声带着叹息的“无等阶”，还是因为后来张虎等人屡次寻衅，宗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点东西，是想堵他的嘴，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歉意？
他捏着那袋分量不轻的元石和丹药，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很不舒服。
他林昊，需要的是这种施舍般的“补偿”吗？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收起布袋，而是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弟子：“替我谢谢长老好意。”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那袋足以让许多外门弟子眼红的资源，在他手里，仿佛只是几块普通的石头。
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首去了外门藏书阁旁边，那间几乎无人问津的杂物房。
里面堆满了各种残缺的兵器、废弃的符纸，以及一些无人辨识的矿石和草药。
这里的东西，可以用宗门贡献点兑换，但大多被认为是无用之物。
林昊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最后用自己积攒了许久的、原本打算兑换一门粗浅武技的贡献点，换走了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破损的《百草初识》，还有几块据说能宁心静气的、灰不溜秋的“安神石”。
回到小院，他把那袋来自执事长老的“补偿”随手丢在墙角，仿佛那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然后，他拿着《百草初识》坐到石桌前，就着天光，一页页仔细翻看起来。
团子跳上桌子，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那几块安神石，发现冰凉坚硬，不好玩，便没了兴趣，转而蜷在他手边，监督他“学习”。
林昊看得很认真。
他认得一些基础的草药，多是爹娘早年教的。
这本《百草初识》里记载的更多、更杂，有些旁边还附有简陋的图样。
他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页上划过。
团子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聊，又趴了下去。
但过了一会儿，它的小鼻子忽然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
它抬起头，琉璃蓝的眼睛盯着林昊正在看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株三片叶子、顶端结着红色小果的植物。
林昊正琢磨着这“朱果”旁边的注解“性温，补气血”，忽然感觉手臂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
他低头，见团子正用脑袋顶他的手腕，小爪子还往书页上按，方向正是那株朱果的图样。
“嗯？
团子，你对这个感兴趣？”
林昊有些好笑，这小家伙难道还认得草药不成？
团子自然不会回答，只是依旧执着地用爪子点着那图样，又抬头看看他，琉璃蓝的眼睛里似乎有点……急切？
林昊心里一动。
他想起团子那神奇的治愈能力和滋养暖流。
难道……它真的对某些东西有特殊的感应？
他合上书，看着团子：“你想让我找这个？”
团子立刻不蹭了，安静下来，蹲坐在那里，大眼睛望着他。
林昊沉吟起来。
朱果并不算特别稀有的草药，后山深处应该就有生长。
只是后山范围不小，而且越往深处，偶尔也会有低阶凶兽出没，有些麻烦。
他看着团子那纯净又带着点期盼的眼神，再想到它日复一日、无声无息地帮助自己修炼，心头一软。
“好，”他摸了摸团子的小脑袋，“明天，我们去后山看看。”
第二天，林昊做了些准备，将一柄磨得锋利的柴刀别在腰间，又带了绳索和几个装东西的布袋。
团子似乎知道要出门，显得有些兴奋，在他脚边绕来绕去，最后被他一把捞起，放在了肩头。
晨曦微露，一人一兽便悄悄离开了宗门，踏入了被薄雾笼罩的后山。
山林里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林昊按照《百草初识》上记载的朱果生长习性，在向阳的山坡、岩石缝隙间仔细寻找。
团子趴在他肩头，小脑袋转来转去，琉璃蓝的眼睛格外专注地扫视着周围的植被。
找了约莫一个时辰，翻过两个山头，除了几株常见的止血草，一无所获。
林昊的裤脚被晨露打湿，手臂也被带刺的灌木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稍微歇口气。
肩上的团子却不安分地扭动起来，用小爪子轻轻拍他的脖子，朝着右前方一片看起来更茂密、光线也更幽暗的林子“呜呜”低叫。
“那边？”
林昊站起身，顺着团子指引的方向望去。
那片林子树木更高大，藤蔓缠绕，看起来不像有朱果喜欢的环境。
但团子很坚持，甚至从他肩头跳下，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他。
林昊不再犹豫，跟了上去。
穿过那片幽暗的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小小的山谷，谷底竟然有一眼小小的温泉，氤氲着热气。
而在温泉旁边的岩石上，几株叶片青翠、顶端点缀着鲜艳红果的植物，正迎风轻轻摇曳。
正是朱果！
而且看那色泽和形态，年份似乎还不短！
林昊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采摘，眼角余光却瞥见温泉另一侧的阴影里，盘踞着一条碗口粗、身上有着暗褐色环状花纹的大蛇。
那蛇似乎也被他们的到来惊动，昂起了三角形的头颅，冰冷的竖瞳锁定了林昊，猩红的信子“嘶嘶”吞吐。
林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环纹蟒，低阶凶兽，虽无毒，但力量不小，被缠上就麻烦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将团子护在身后。
团子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它从林昊腿边探出小脑袋，看着那条蓄势待发的环纹蟒，琉璃蓝的眼睛里，既没有凶光，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平静的打量。
然后，它轻轻地，“呜——”地叫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很软，不像威胁，倒像是某种……问候？
诡异的是，那条原本气势汹汹的环纹蟒，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冰冷的竖瞳里，竟然闪过一丝极人性化的……迷茫？
它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林昊，又看了看他脚边那团白色的小东西，吞吐的信子慢了下来，高昂的头颅也微微低垂了一些。
对峙了几息之后，在林昊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条环纹蟒竟然缓缓地、无声地缩回了阴影里，盘起身子，不再看向他们这边，仿佛刚才的敌意从未存在过。
林昊站在原地，好半晌没动。
他看看那几株近在咫尺的朱果，又看看脚边一脸无辜、甚至开始用小爪子洗脸的团子，最后望向环纹蟒消失的阴影处。
山林寂静，只有温泉咕嘟冒泡的声音，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采下那几株朱果，用布包好，放入怀中。
整个过程，那条环纹蟒再没有任何动静。
回去的路上，林昊肩头扛着团子，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他心里的疑问，像山间的雾气一样，越来越浓。
团子，你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