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车进站时,发出悠长而沉重的汽笛声。
林峰拎着一个简单的军用帆布包,随着人流走下站台。
一九五八年的首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和泥土混合的味道,站前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蓝、灰、绿三种颜色的身影。
巨幅的标语横挂在车站出口,“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林峰没有急着去组织部报道。
他要去一个地方,了却一桩心事。
林峰提着帆布包,走了进了一家供销社。
时间还早,供销社刚开门,林峰正好是第一个顾客。
里头一股子煤油和酱菜混合的味道,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灰。
看到有人进来,她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买什么?”
林峰的目光扫过货架,落在一排白瓷瓶上。
“拿两瓶那个。”他指了指。
“杏花村汾酒?”
售货员打量了他一眼,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看着不像喝得起这酒的人。
林峰上了车,就把新军装换成旧的,新的作为纪念,收起来了。
“这个五块钱一瓶,还要二两全国通用酒票。”
这年头,城里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
一瓶酒,能换一个壮劳力好几天的工分。
“嗯。”
林峰应了一声,把沉甸甸的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
他解开扣子,从里面拿东西。
售货员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包里,随即微微一滞。
那里面,不是零散的毛票,而是一沓厚厚的“大黑十”,旁边还码着一叠崭新的全国粮票、布票、工业券,种类齐全得不像话。
林峰没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抽出两张五张的票子,又从票据里精准地摸出两张二两的酒票,一起推了过去。
动作干脆利落。
售货员回过神,态度立马变了,脸上的懒散不见了,换上了几分热络。
“哎,您拿好。”她手脚麻利地用草绳把酒瓶捆好,递给林峰。
林峰接过酒,重新塞回帆布包里。
买了酒,他来到客运站,花了两毛,坐上开往乡下的客车。
车身颠簸,窗外的景象从城市街景,慢慢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连片的农田。
秦家村,到了。
时隔七年,他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里名为秦家村,但并非所有人都姓秦。
村里住着不少外来户,大多是早年逃难落脚于此的。
林峰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父亲林永贵参军牺牲,抚恤金加上积蓄才在这里安了家。
母亲也在他入伍那年病故,也没有多的弟弟妹妹,这世上,他再无血亲。
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婆姨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他半天,试探着喊了一声。
“你是……永贵家的峰子?”
林峰停下脚步,点了下头。
“张婶。”
“哎哟!真是你啊!”张婶手里的针线都放下了,旁边几个婆姨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了腔。
“可算回来了!这都多少年了?”
“去朝鲜打仗,受大罪了吧?”
“瞧着人是结实了,就是黑了。”
林峰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只是比记忆里老了一些。
战争早已将他所有的青涩和软弱磨得一干二净,面对这些朴实的关心,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还好。”
张婶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好什么好,能囫囵个儿回来,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旁边一个婆姨也跟着搭腔,话里有话:“可不是,当年走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现在都是大人了。这一晃七年,村里……变化可不小。”
她话说到一半,被张婶用胳膊肘不着痕迹地撞了一下,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几个女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想说又不敢说。
谁不知道当年林峰跟秦大山家丫头好,可现在……
他敏锐地捕捉到张婶和周围几个婆姨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尴尬。
他提了提手里的帆布包,语气平淡。
“我先回家里看看。”
“哎,对对,快去吧。”张婶像是得了大赦,连忙摆手,“老屋是该收拾收拾了,去给你爹妈上柱香,告一声你平安回来了,他们也能安心。”
林峰没再说话,冲她们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村里走。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专注地捅着蚂蚁窝。
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脸蛋圆鼓鼓的,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布衣,在这普遍面黄肌瘦的年代,显得格外扎眼。
林峰有些稀奇。
这年头,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谁家的孩子能养得这么好?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那男孩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撇:“你管我叫什么。”
嘿,还挺横。
林峰乐了,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
他本想摸出一块糖,但随即想起,自己身上除了转业时发的钱票,就是烟。
他只好笑了笑:“我不是坏人,也是秦家村村里的人。就是看你长得结实,问问。”
男孩似乎对“结实”这个词很受用,挺了挺小胸脯:“我当然结实!我妈说我比别的孩子都能吃!”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棒梗!棒梗!你跑哪儿去了?该回家吃饭了!”
棒梗?
林峰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碎花布衣的年轻女人焦急的快步走了过来。
当看清那张脸时,林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秦淮茹!
那张脸,比记忆中成熟了一些,少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妇人的风韵。
跟电视剧里面的形象相比,又更年轻一些,更美一些。
难怪能把傻柱迷得神魂颠倒。
按照时间线,她不是嫁到城里去了吗?
难道自己穿越的四合院世界,已经产生了偏差?
“妈!”
地上的小胖子欢快地叫了一声,丢下树枝,颠颠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女人的腿。
“妈,我饿了。”
秦淮茹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嘴里嗔怪道:“就知道吃,跟你奶奶一个样。”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林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震惊、慌乱、尴尬、心虚……
无数种情绪在她脸上交替闪过。
“林……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