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问道初

>>> 戳我直接看全本<<<<
提案通过后的第七天,程远再次站在了清心茶舍的门前。

这一周他过得浑浑噩噩。

虽然客户对方案赞不绝口,王总也难得地给了他好脸色,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仍然如影随形。

每天走进公司大楼时,他都觉得自己像条被扔进鱼缸的海鱼,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地转圈。

茶舍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程远伸手推门,木门发出年迈的吱呀声,像是老人睡醒时的哈欠。

室内光线比上次明亮许多,原来是因为有人拉开了东面的竹帘。

阳光透过帘子缝隙,在地砖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

李静松正在给几个年轻人讲课。

老人今天换了件藏青色对襟衫,衬得白发如雪。

他手持一卷竹简,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像颗在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果实。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老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山涧溪流般清冽。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他微微颔首,眼神里闪过一丝程远读不懂的笑意。

程远悄悄在角落的蒲团上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窗外的梧桐树,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啄食着什么。

茶舍里的檀香比上次淡了些,混入了某种草药的气息,闻起来像雨后的山林。

"为无为,则无不治。

"李静松放下竹简,拿起案几上的紫砂壶,"意思是遵循事物的自然规律而为,看似无为,实则无所不为。

"他倾斜壶身,茶水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准确落入茶海中,竟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举手:"李教授,这在现实生活中怎么应用呢?

"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木珠,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很好的问题。

"李静松眼角堆起笑纹,像展开的扇面,"比如你写论文,越是急着出成果,越容易走进死胡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绷得太紧,灵感反而会被勒死。

"程远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

那里有一道隐约的血管,每次熬夜后都会突突首跳。

上周赶方案时,他喝了八杯咖啡,最后眼前全是飞舞的黑点。

"不如先放下,散散步。

"老人从茶盘上拈起一片落叶,放在掌心,"灵感就像这片叶子,该来时自然会落在你手上。

"程远想起自己那些在凌晨三点抓耳挠腮的经历。

有一次为了想广告语,他把办公室的白板写得密密麻麻,最后却用了洗澡时突然冒出的那句。

当时王总还嘲笑他:"这么简单?

客户能买账吗?

"结果那恰恰成了点击率最高的一版。

讲课结束后,学生们像退潮般散去。

李静松踱到程远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蒲扇:"这次不是晕倒来的?

"扇面上墨迹淋漓地写着"清风徐来",每个字的收笔都带着飞白,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程远耳根发热:"上次谢谢您。

我...对您讲的东西有点兴趣。

"他注意到老人腰间挂着一枚玉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青光,形状像个月牙。

"兴趣是好老师。

"李静松用扇子轻拍掌心,"跟我来。

"老人领着程远穿过茶舍后门。

程远原以为会是个小院,没想到竟别有洞天——约莫半亩见方的空地,被分割成整齐的菜畦。

东边种着薄荷、紫苏之类的香草,西边是几垄青菜,北面搭着葡萄架,藤蔓间己经结出青涩的小果。

"会干活吗?

"李静松从工具棚里取出两把小铲子,木柄被磨得油光发亮。

他把其中一把递给程远,铲面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程远愣住了。

他以为会有什么高深的哲学讨论,没想到是来种地。

铲子握在手里的感觉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小学时的劳动课。

那时他总能把花盆里的植物养死,而同桌女生的小番茄却红得耀眼。

"我以为..."程远斟酌着词句,"会谈谈《道德经》什么的。

""道在屎溺,禅在担水劈柴。

"老人己经蹲在菜畦边,动作灵活得不像七十岁的人。

他拨开薄荷丛下的杂草,露出潮湿的泥土,"先动手,再动心。

"程远学着他的样子蹲下。

膝盖立刻发出***的声响,西裤绷紧的感觉让他后悔没换便装。

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薄荷的清凉和腐殖质的微腥。

一只蚯蚓惊慌地钻回土里,留下一段湿润的痕迹。

"松土要这样。

"李静松示范着动作,手腕灵活地翻转,铲尖精准地挑开板结的土块却不伤根系,"像写毛笔字的提按,重了伤纸,轻了无痕。

"程远试着模仿,第一铲就切断了几根细白的根须。

汁液沾在铲面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他偷瞄老人,后者却只是点点头:"继续,植物比人想象的要坚强。

"阳光渐渐毒辣起来。

程远后背的衬衫贴在了皮肤上,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流。

奇怪的是,这种体力劳动反而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脑海中那些盘旋不去的念头——季度考核、房贷、父亲失望的眼神——都像被太阳晒化的晨雾,渐渐消散了。

"感觉如何?

"李静松问。

他己经除完了一整垄草,正用布巾擦汗。

老人脖颈上的皱纹里嵌着泥土,却奇异地不显脏,倒像是树皮上的天然纹路。

程远停下来,发现自己的手掌己经磨得发红。

指缝里塞满了黑土,指甲边缘沾着草屑。

"比想象中...舒服。

"他斟酌着词句,"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像安静下来了。

""这就是无为的开始——不做头脑的奴隶。

"老人递来一杯新泡的菊花茶,杯底沉着几粒枸杞,像沉在夕阳中的小小灯笼。

茶水温热微苦,程远小口啜饮着,感觉汗水从每个毛孔沁出,带走体内积攒的燥热。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二声一度,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

"你做什么工作的?

"李静松突然问。

"广告创意。

"程远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名片夹,却摸到一手泥。

他自嘲地笑了笑,"就是编些漂亮话让人买东西。

""哦,那确实需要清空头脑的功夫。

"老人掐下一片薄荷叶,在指间揉碎后抹在太阳穴上,"现代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思虑太多,神不守舍。

《黄帝内经》说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你那天晕倒,就是神不守舍的结果。

"程远想起办公室里的鸡飞狗跳:美术组和文案组吵架,客户朝令夕改的需求,王总永无止境的"再优化一下"...上周三,他亲眼看见新来的实习生躲在厕所隔间里哭,睫毛膏晕成了熊猫眼。

"可是工作环境不允许啊,"程远用铲子戳着土块,"到处都是deadline,KPI...""所以更需要练习。

"李静松指着菜园边缘的一株西红柿。

它长得歪歪扭扭,却结满了青红相间的果实,"你看它,没人告诉它该怎么长,但它知道。

"回公司的路上,程远拐进了一家文具店。

他买了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下"无为"二字。

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像滴入水中的墨汁,呈现出自然的渐变。

经过人民公园的荷花池时,他停下脚步。

粉白的荷花在绿叶间亭亭玉立,几滴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时而聚成晶莹的一颗,时而又散作细小的珍珠。

池底的金鱼游过,搅动一池光影。

"上善若水..."程远喃喃自语。

他掏出手机,拍下这幕景象。

屏幕上的水珠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像是把彩虹揉碎了撒在水面。

当晚的部门会议上,王总宣布要竞标一个新项目:某国际运动品牌的年度 campaign。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这个客户以苛刻著称,去年连换了三家代理公司。

"程远,你带队。

"王总肥厚的手掌拍在他肩上,"他们想要突破性的创意,预算上不封顶。

"散会后,小林凑过来:"程总监,听说他们上次毙掉的方案里有个价值百万的CG镜头..."程远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头脑风暴记录,那些夸张的形容词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颠覆!

""炸裂!

""肾上腺素飙升!

"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明天再想。

"他合上笔记本,"今天先到这里。

"小林瞪大眼睛:"可是 deadline...""地球离了谁都会转。

"程远想起菜园里那株自由生长的西红柿。

他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星空壁纸渐渐暗去,像夜幕真正降临。

走出大楼时,夜风拂过程远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战栗。

他抬头望去,难得地看见了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父亲坐在藤椅上看报,老花镜滑到鼻尖,脚边蜷着那只养了十年的橘猫。

程远放大照片,注意到茶几上摆着父亲最讨厌的菊花茶——那是母亲坚持说能降血压的。

老人虽然皱着眉,杯子却己经空了半截。

背景里的日历显示,这周六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儿子回家"。

他保存了照片,设置为手机壁纸。

荷花池与父亲的照片在屏幕上并列,一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净植,一边是人间烟火里的温情脉脉。

程远忽然明白李静松为什么带他去菜园了——道不在云端,而在泥土里;不在经卷中,而在生活里。

回到家,程远给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浇了水。

月光透过叶片,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茶舍地上的阳光条纹。

他想起老人说过的话:"植物比人想象的要坚强。

"也许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