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盯着面前那份烫金的合约。
封面上"真实力量企划书"几个字在会议室的射灯下闪闪发亮，刺得她眼睛发疼。
"林小姐，您将成为我们真实系赛道的旗舰IP。
"星娱的运营总监杨莉推了推金丝眼镜，红唇开合间吐出一个个令人眩晕的数字，"首年保底收入七百万，平台流量倾斜，专属造型团队，还有这些品牌合作......"张丽在旁边不停地点头，手指在计算器上飞舞，算出各种分成后的数字，眼睛亮得吓人。
林小满却只注意到企划书第三页的那张表格——"真实人格设定参数"：微笑频率：每小时3-5次（自然不做作）流泪场景：每月1次（感人至深）生气限度：轻微嗔怪（保持可爱）素颜比例：30%-40%（营造亲切感）她胃部一阵绞痛。
原来连"真实"都可以被量化、被设计。
"杨总，我不太明白。
"林小满打断滔滔不绝的介绍，指尖点在那张表格上，"如果真实都需要按照参数来表现，那还叫真实吗？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杨莉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职业化的完美。
"林小姐，观众需要的从来不是完全的真实。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们需要的是安全范围内的真实感——既满足窥私欲，又不会真正挑战他们的舒适区。
"张丽在桌下踢了林小满一脚，眼神里写满了"别搞砸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
"林小满站起身，合约留在桌上。
走出星娱大厦时，盛夏的阳光像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
她掏出手机，手指悬在通讯录上周沉的名字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
"有空吗？
我想拍拍点真实的照片。
"她说。
周沉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区一栋砖红色公寓的顶层。
推开门，林小满愣住了——整面墙都是照片，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们以最自然的状态被定格：工人手上的老茧、老人眼角的皱纹、孩子换牙期的豁牙笑容......没有修饰，没有滤镜，只有生命最原始的质感。
"喝点什么？
"周沉从暗房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显影液的味道。
"有什么能让人勇敢的东西吗？
"林小满苦笑。
周沉挑眉，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琥珀色的液体："我爷爷酿的梅子酒，够烈。
"三杯下肚，林小满把星娱的合约内容一股脑倒了出来。
说到"真实人格参数"时，她气得声音发抖："他们要把我变成提线木偶，只不过这次换成了真实的戏服！
"周沉安静地听完，突然拿起相机对准她："现在什么感觉？
""愤怒，困惑，还有......"林小满抓过一个抱枕狠狠揉捏，"害怕。
""怕什么？
""怕拒绝这么好的机会是错的，怕接受会失去自己，怕......"她声音低下去，"怕我根本不知道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咔嚓。
周沉按下快门。
"嘿！
我没准备好！
"林小满***。
"正是这样才好。
"周沉检查着取景框，递给她看。
屏幕上的她眉头紧锁，嘴角下垂，手里还揪着那个变形的抱枕——一点也不"满糖"，但鲜活有力，眼睛里燃烧着她自己都陌生的火焰。
"我看起来好凶。
"她小声说。
"你看起来像活人。
"周沉收起相机，"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一个废弃的游乐场。
锈蚀的摩天轮静止在黄昏里，旋转木马上的油漆剥落，露出下面斑驳的木质。
这里没有精心设计的背景，没有完美的光线，只有时间留下的真实痕迹。
"这是我常来的地方。
"周沉说，"没有修饰，没有伪装，只有事物本来的样子。
"他递给林小满一台老式胶片相机："今天你来拍我。
""我？
可我不会——""不需要会。
"周沉己经走向那座生锈的滑梯，"拍下你眼中的世界，那就是你的真实。
"林小满透过取景框看着周沉。
他坐在滑梯顶端，背后是渐渐沉落的夕阳，整个人被镀上一层金边。
她按下快门时，突然明白了什么——真实不是被设计的表情，不是计算好的参数，而是当下这一刻，光线、情绪与灵魂的偶然交汇。
回程的地铁上，林小满累得靠在周沉肩上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那天深夜，林小满独自在家翻看周沉给她拍的照片。
每一张里的她都截然不同——大笑的、生气的、发呆的、做鬼脸的......没有一张符合"满糖女孩"的标准，但每一张都让她感到陌生又熟悉。
她翻开一本空白笔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什么是真正的我？
"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晕开一团墨迹。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依然闪烁，无数个屏幕里，无数个"真实"的表演正在上演。
电话突然响起，是张丽。
"小满，考虑得怎么样了？
星娱那边在催了。
"张丽的声音透着疲惫，"还有，你得知道，己经有两个小网红在模仿你的真实路线了，如果你不尽快确定......"林小满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夜色中，那影子模糊不清，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真实。
"丽姐，帮我约杨总明天见面。
"她轻声说，"我有个新的提案。
"挂掉电话，她取下墙上和母亲的合影，轻轻擦拭。
照片里的母亲眼神温柔，仿佛在说："勇敢点，我的女孩。
"林小满抚摸着相框，突然发现背面有个小凸起。
她拆开相框，一张折叠的纸条掉了出来——是母亲的笔迹："今天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
小满才十五岁，我多想看她长大。
但最重要的是，希望她永远记得，真实的自己就足够好，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
"泪水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多年前的墨迹。
林小满抱紧相框，想抱住十五岁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
这一次，她没有压抑哭声，没有擦去眼泪，任凭情绪如潮水般冲刷过每一寸伪装过的灵魂。
窗外，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