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这壶碧螺春都续了六回水了。
"店小二抱着茶盘,眼角抽搐地看着桌上那碟被舔得锃亮的花生米,"要不您再点盘茴香豆?"陆子游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他摸着腰间空瘪的荷包,忽然瞥见楼下告示栏前围着一群人,当即折扇一展:"不急不急,待小生去给诸位说段新编的《江湖群侠传》,赚些茶水钱......"话音未落,木楼梯突然咚咚作响。
十几个衙役呼啦啦涌上来,为首的黑脸捕快"唰"地抖开卷轴:"江洋大盗花无影!有人举报你在此处!"茶客们顿时炸了锅。
陆子游茫然四顾,却见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那通缉令上的画像,赫然画着个歪嘴斜眼的书生,旁边还批着行小字:特征,穷。
"这位差爷,误会啊!"陆子游慌忙起身,袖口带翻了茶盏。
褐色的茶汤泼在捕快皂靴上,在鸦青官服染出个滑稽的乌龟形状。
黑脸捕快额角青筋直跳:"还敢袭官!给我拿下!"陆子游抄起条凳就往窗外翻,半截身子悬在空中时,忽见对街屋檐上掠过一抹鹅黄身影。
那姑娘足尖点在琉璃瓦上,怀里抱着的油纸包散开,芝麻烧饼雨点般砸向追兵。
"接着!"清凌凌的嗓音随风飘来。
陆子游下意识伸手,接住的却不是烧饼,而是个绣着金线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枚刻着"百晓生"三字的玉牌。
衙役们的梯子已经架到窗边。
陆子游把心一横,抓着晾衣绳就往对面酒楼荡去。
身后传来瓦片碎裂声,黑脸捕快竟踩着屋脊追来,腰间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
"花公子好俊的轻功!"鹅黄衫子的姑娘坐在飞檐上啃烧饼,杏眼笑成月牙,"不过你拿反了我的钱袋——那里面装的是给知府夫人的痒痒粉。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陆子游一个鹞子翻身栽进酒楼后厨,后脑勺精准磕在腌菜缸沿。
他龇牙咧嘴地摸到满手黏腻,定睛一看竟是半块发霉的豆腐乳。
"兄台好品味。
"戏谑声从头顶传来,真正的花无影倒挂在房梁上啃烧鹅,油光顺着玄色衣襟滴落,在陆子游月白长衫晕开朵朵梅花,"就是扮相寒酸了些——这补丁打得比丐帮长老的百衲衣还精彩。
"窗外传来黑脸捕快的怒吼:"分头搜!江洋大盗还有个双胞胎兄弟!""谁跟这饿死鬼是兄弟!"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愣住。
陆子游盯着对方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终于明白通缉令为何画得如此抽象——画师定是隔着八丈远瞥见过花无影啃鸡腿的狰狞吃相。
花无影甩出腰间软剑挑开蒸笼,热腾腾的蟹黄包天女散花般砸向破门而入的衙役。
陆子游趁机抓过灶台边的茱萸粉,却在扬手时被鹅黄衫姑娘拽住腰带:"那是做毛血旺的......"迟了。
漫天赤红粉末中,黑脸捕快涕泪横流地撞翻醋坛,二十斤老陈醋浇透晾在竹竿上的新制官服。
花无影笑得打跌,踩着衙役们的脑袋跃上屋脊,还不忘顺走半屉虾饺。
"接着演啊陆先生!"鹅黄衫姑娘往陆子游怀里塞了把瓜子,"你方才不是说书人在赚茶水钱?现成的《双生大盗勇斗临安府》素材呢!"陆子游捏着锦囊玉牌咬牙切齿:"姑娘究竟何人?""阿阮,百晓生第三十八代记名弟子。
"姑娘眨眼掏出本册子,墨迹未干的《江湖异闻录》哗哗作响,"今早师门任务——记录花无影第十次越狱实况。
不过现在..."她笔锋一转,在"陆子游"旁画了个吐舌鬼脸,"多添个对照组更有趣呢。
"后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花无影拎着哭嚎的酒楼掌柜跃上墙头:"劳驾,谁把我存在地窖的二十年女儿红......"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陆子游腰间晃动的玉牌瞳孔骤缩,"百晓生的狗腿子?"阿阮抓起陆子游就跑:"忘了说,上月他偷看师叔洗澡被记了仇......"三人追逐着掠过青瓦白墙,临安城早市因他们鸡飞狗跳。
卖糖人的老翁举着断成两截的"金箍棒"欲哭无泪,绸缎庄老板娘追着被顺走的蜀锦跳脚大骂。
黑脸捕快终于挣脱醋缸追来,官帽上还粘着片烂菜叶。
"分开跑!"花无影踹翻路边的箩筐,冬枣滚了满街。
陆子游慌不择路冲进胭脂铺,与对镜试妆的知府夫人撞个满怀。
"登徒子!"夫人扬手要打,却见掌心血红——方才混乱中,阿阮塞的痒痒粉全蹭在了牡丹胭脂上。
陆子游望着窗外由远及近的衙役,悲壮地举起玉牌:"其实我是百晓生派来...给夫人送美容秘方的!"斜刺里突然探出只油乎乎的手,花无影嚼着肉夹馍含糊道:"我作证,他祖传治脸痒......"窗外,阿阮的炭笔在册子上飞舞:《论碰瓷艺术在江湖中的创造性应用》。
晨光漫过临安城的鱼鳞瓦,陆子游踩着晾衣杆滑进西市,正撞翻个卖活鱼的竹篓。
七八尾青鲢噼里啪啦甩尾乱蹦,恰巧钻进追兵裤管,黑脸捕快踩着湿滑鱼肚在石板路上跳起胡旋舞,腰间铁链缠住卖糖葫芦的草靶子,裹着山楂球的糖衣天女散花般泼了半条街。
"陆公子往这儿来!"阿阮蹲在蒸笼摞成小山的早点摊后招手,热气腾腾的包子笼屉后探出三颗脑袋——磨刀老汉、豆腐西施和卖炊饼的瘸腿少年,竟都捧着瓜子看热闹看得起劲。
陆子游刚要钻进去,后颈忽被油纸包砸中,展开竟是张酥脆掉渣的梅干菜烧饼。
"临安西市三绝之首,王瘸子的独门手艺。
"花无影翘腿坐在酒旗杆上啃同款烧饼,玄色衣摆沾满糖霜,"比某些穷酸书生硬说成江洋大盗有趣多了。
"他扬手甩出枚铜钱,正嵌进黑脸捕快踩来的皂靴底,官差顿时单脚金鸡独立,在满地糖葫芦间滑稽蹦跳。
陆子游趁机钻进早点摊后的暗巷,却见阿阮正往青石板上铺开笔墨:"快把外衫脱了!"未等他反应,姑娘蘸着豆浆在月白长衫挥毫泼墨,转眼画出幅《西市早炊图》,卖馄饨的跛脚老妪头顶还题着"江湖百晓生***早点指南"。
追兵脚步声逼近时,花无影突然掀翻隔壁豆腐摊。
雪***豆腐飞溅如梨花,黑脸捕快踩中块颤巍巍的豆腐脑,竟在青苔石板上溜出三丈远,最后栽进腌咸菜的陶缸。
满街百姓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卖笤帚的老汉颤巍巍竖起大拇指:"这招'白玉生辉'使得妙!"三人趁乱翻进染坊后院,花无影抖开刚顺的靛蓝布匹当披风,陆子游的补丁长衫已浸满酱油与豆浆,活像打翻的调色盘。
阿阮掏出小册子疾书:"巳时三刻,疑犯花某施展'豆腐遁地术',陆某以文人风骨硬接'梅干菜暗器'......""你这丫头到底站哪边?"陆子游捏着半块烧饼欲哭无泪。
花无影却盯着布匹上的暗纹瞳孔骤缩——靛蓝底子上银线绣的,分明是漕帮暗桩标记。
染坊外忽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胭脂水粉——新到的波斯螺子黛——"花无影脸色突变,抄起染缸木盖当盾牌:"漕帮的眼线!他们定是发现我上月顺走的那船......"话音未落,染坊天窗哗啦坠下个红衣妇人,手中流星锤缠着五色丝线,锤头竟是个绣绷子:"好你个花无影!偷了老娘的蜀锦还敢拿来当披风!"陆子游慌忙举起玉牌:"误会!这是百晓生特批的布料鉴赏......""鉴赏个鬼!"妇人甩出绣花针钉住他袖口,"上月你扮成卖丝线的货郎,哄我说要绣百鸟朝凤图贺知府寿辰!边往陆子游身后藏:"那蜀锦分明是给阿阮姑娘裁新裙......"阿阮的炭笔停在半空,杏眼忽闪:"难怪今早师叔传信说,若见着穿蜀锦的蠢贼,就往死里打。
"檐角铜铃在暮色中轻晃,陆子游蹲在城隍庙的破门槛上,就着半碗凉水啃阿阮顺来的葱油饼。
花无影枕着酒葫芦横躺神龛,玄色衣摆垂落沾了香灰,嘴里还叼着根稻草哼小调:“江湖路远呐,穷鬼作伴——”“闭嘴!”陆子游捏碎半块饼渣砸过去,“要不是你那船赃物,咱们至于躲这儿喂蚊子?”阿阮蹲在褪色的壁画前研墨,炭笔在《江湖异闻录》上唰唰作响:“巳时三刻,花某第十一次试图用蜀锦擦剑,被陆某以‘穷酸书生最后的体面’为由制止。”
她忽然抬头,杏眼映着残烛微光,“对了,漕帮那批货还藏在城南染坊?”花无影翻身坐起,酒葫芦在指尖转出残影:“小丫头消息倒灵通,那三十匹蜀锦浸过南海沉香,专供京城贵妇裁夏衣。”
他忽地凑近陆子游,鼻尖几乎贴上对方补丁,“陆兄这身袍子……嘶,若用沉香锦改个外衫,临安城的媒婆能踏破城隍庙的门槛。”
“不如改作裹尸布?”陆子游拍开他爪子,袖中玉牌不慎滑落。
花无影眸色骤暗,软剑如蛇缠上他手腕:“百晓生派你来查我?”庙外忽传来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响动。
阿阮掀开半扇破窗,见五辆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停驻,车辕皆系着靛蓝流苏——正是漕帮暗号。
领头汉子肩扛九环刀,月光映出他眉骨狰狞刀疤:“花无影,私吞的货该吐出来了。”
花无影轻笑一声,剑尖挑起供桌上的蜡烛:“王舵主可知临安府衙悬赏多少银子抓我?二百两!”他忽然拽过陆子游挡在身前,“搭上这位‘江洋大盗’能凑个整,不如咱们二八分账?”陆子游踉跄撞上神龛,怀中忽然滚出个油纸包——竟是晨间那袋痒痒粉。
阿阮眼疾手快抓了把香灰混入,扬手洒向扑来的漕帮众人。
九环刀哐当落地,王舵主抓耳挠腮如猴:“奶奶的,谁偷换了五毒散?”混乱间花无影已跃上房梁,剑锋割断悬在梁上的麻绳。
成捆干粽叶哗啦啦倾泻,裹着雄黄粉迷了众人眼。
阿阮拽着陆子游钻入马车夹层,指尖戳破车板透气孔:“花大盗上月劫了漕帮三趟货,两船丝绸换酒钱,剩下一船……”“换了西市张铁匠三十把袖箭。”
花无影的声音从车顶飘来,叮叮两声击落射来的飞镖,“陆兄荷包空的能跑马,不如合伙做票大的?听说城南赵员外给知府送了箱东珠——”“休想!”陆子游攥紧玉牌,车板缝隙透进的月光映亮他眉梢,“明日卯时三刻,漕帮要在码头卸批暹罗香木。”
他指腹摩挲玉牌纹路,“百晓生今晨飞鸽传书,那香木里……藏着西南土司进贡的翡翠屏风。”
花无影倒挂在车檐,发梢几乎扫到陆子游鼻尖:“难怪临安府疯狗似的追你,原来捅了官家的钱袋子。”
他忽然甩出软剑挑开车帘,夜风灌入吹散最后几点雄黄粉,“阿阮姑娘,劳驾在‘江洋大盗’条目下添一笔——花某今夜要盗贪官!”马车疾驰过石板桥,桥下乌篷船忽亮起渔灯。
梳双髻的船娘抛来绳钩,嗓音脆如新菱:“百晓生第三十六代记名弟子在此,翡翠屏风折现后抽三成佣金——”阿阮扒着车窗惊呼:“那是我师叔的船!”陆子游望着两岸渐密的灯火,忽然笑出声。
江湖浊酒混着官场腌臜,倒比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鲜活百倍。
他摸出最后半块葱油饼掰作三瓣,扬手抛给倒挂的饿鬼:“抽五成,否则我现在就跳车投案!”车顶传来咬牙切齿的咀嚼声,混着漕帮追兵的叫骂,惊飞了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鹭。
月华如水,三人逃至城南码头,漕帮货船正静静泊在芦苇荡中。
陆子游扶着歪斜的玉冠喘气,忽见花无影掏出个油纸包,竟是从酒楼顺来的糖醋鲤鱼。
"花公子好雅兴。
"阿阮蹲在货箱上研墨,炭笔在《江湖异闻录》划出火星,"逃亡途中不忘宵夜,百晓生当记一笔'江洋大盗夜盗糖醋鱼,临安漕帮怒沉二十年陈醋'。
"花无影叼着鱼尾巴,剑尖挑起船帆绳索:"此言差矣,这鱼尾藏着暹罗香木的线索——"话音未落,桅杆顶端突然传来声猫叫,虎斑猫叼着半截鱼骨优雅踱步,尾巴上还系着靛蓝布条。
"喵~"猫儿纵身跃入货舱,打翻的香料桶里滚出颗翡翠雕的猫眼石。
陆子游刚要伸手,整船香料桶突然"砰砰"炸开,漫天茴香八角中飞出几十只绑着红绸的信鸽,每只脚环都刻着"赵员外赠知府雅玩"。
"好个借花献佛!"花无影挥剑斩断鸽群,羽毛纷扬如雪。
阿阮眼疾手快抓了只肥鸽,从鸽喙里抠出张皱巴巴的礼单:"初八戌时三刻,翡翠屏风藏于城隍庙石狮腹中......"黑脸捕快带着漕帮众人追到时,只见货船甲板上撒满五香粉,三个"雪人"正蹲在桅杆顶吃烤乳鸽。
花无影抹了把沾满香料的俊脸,冲底下喊话:"劳驾递坛黄酒!这椒盐鸽子配二十年女儿红才够味!"陆子游捏着玉牌欲哭无泪,百晓生的飞鸽恰在此时撞进香料堆,脚环上绑着的新任务随风飘扬——"记录花无影第十一次越狱实况,附赠痒痒粉解药配方"暮色漫过临安城隍庙的飞檐时,陆子游正蹲在石狮子的***后头研究机关。
花无影倒挂在庙前槐树枝上啃烧鸡,油星子顺着衣襟滴在青石板上,引来三只野猫围着他打转。
"这狮子嘴里能塞下翡翠屏风?"陆子游用折扇戳了戳石狮子的獠牙,"怕不是赵员外把私房钱藏在——哎哟!"石狮子突然"咔哒"一声弹开下颌,整座城隍庙的地砖都跟着震颤。
二十几个绑红绸的铜锣从房梁坠下,叮叮当当砸在追来的黑脸捕快头顶。
漕帮王舵主带着人破门而入时,正撞见满地打滚的官差,愣是踩着《五更转》的调子跳起了踢踏舞。
"接着!"阿阮从供桌底下钻出来,甩给陆子游个竹筒。
他下意识拔开塞子,漫天萤火虫扑棱棱飞出来,在暮色里织成个歪歪扭扭的"盗"字。
花无影笑岔了气,手一抖把烧鸡抛向猫群,野猫们顿时为鸡腿上演全武行,挠得王舵主新裁的蜀锦裤衩开了线。
陆子游趁机钻进石狮腹中,却见里头蜷着个打呼噜的老乞丐。
翡翠屏风早被拆成棋盘,老乞丐攥着半块翡翠当枕头,脚边还堆着赵员外亲笔写的《赌债清单》。
他刚要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