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陵从小便惯是喝药多过吃饭的,不重口腹之欲。
也就是近些年内功小有所成,虽然还是攒不下什么内力,但好歹攒下的真气勉强能够维持一个小周天,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康健许多。
倒是薛同尘,每逢村庄城镇都要逛逛,到了打尖住宿的地方更是还没等安顿下来就开始打听本地有名的吃食,甚至难得舞文弄墨一番吟几首酸诗来配它。
两人便这般走走停停行了数日,本想抄条小路早半日到镇上沐浴休整一番,没成想居然走岔了路,灰头土脸不说,连水囊里的水都不多了,好容易才找到这一处村庄。
薛同尘便先下了马,外袍掩住随身的短匕首,牵着马朝村落里走去。
路上正好遇到几个做农家打扮的精壮汉子,便拱手说明了来意,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假托自己和弟弟与父兄走散,只望讨口水喝,修整马匹便重新上路。
那汉子竟是上前一步替二人挽住马缰绳,首首引二人往自己家去了。
原来这汉子家里曾是马户,祖上世代专为朝廷养军马,轮到自己虽然改做了农户,但一打眼见到这一白一棕两匹骏马就见猎心喜,那蒲扇大的宽厚手掌摸着两匹神驹的鬃毛,嘴里还心肝宝贝的喊个不停。
妻子正在家门外追着喂几只扑腾着翅膀的大公鸡,迎面就撞上去而复返的自家男人入了魔似的爱抚两匹马,没好气的唠叨两句,一回头就看见了汉子身边的两个英姿卓越的少年。
只见较大的那一个又粗又黑的剑眉下是一对含着笑意,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宽而坚毅的下颌上生着短短一层胡茬,年幼的那一个虽然还没张开,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但己经能看出高鼻深目,皮肤竟较女子还白皙几分。
妇人心下便有了计较,几下就抓了一只肥鸡便向灶台走去整治饭菜了,只是吩咐爷们替自己好好招待贵客。
那汉子被浑家抢白了几句也不生气,只是依依不舍的栓好马匹,又从屋后喂牛的草料垛里挑挑拣拣,分出一垛更青绿的摊在两匹马面前,方才招呼兄弟俩进屋。
李一陵暗笑竟有如此爱马成痴之人,又问起当地风俗物产,婚丧嫁娶,甚至从行囊里摸出纸笔,一板一眼的和汉子问一句记一句。
这汉子倒也不因李一陵年纪尚小便敷衍了事,都一一认真答了,李一陵请教汉子名讳。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一陵只觉得意犹未尽,说的入港,片刻间便成就三西张纸。
“咱不姓尊,村里人都叫咱马大壮。”
汉子挠挠头。
“大壮兄可读过书?”
李一陵又问。
“只识得自己名字罢了。”
马大壮摆摆手,“哪里读的起书。”
李一陵便在纸上郑重其事的记下马大壮的名字,又递给他看:“如此便算作大壮兄和吾同著了。”
一路上薛同尘早就习惯了师弟写写画画,扬言要走遍天下,写一本网罗各州见闻的惊世巨作的远大志向,也不多加阻拦。
只是踱步绕去了厨房外,却并不进去,只默不作声的帮这家人把柴堆里的柴火劈了个七七八八,回屋问过汉子村里的水井在何处,又在门外拦下了要去打水的女人,拎着水桶来回两趟便将屋檐下的水缸同二人的水囊也打满了,帮女人把屋里的小桌搬到门外。
“这家里地方小,坐不下,委屈二位贵客了。”
女人将家里的板凳让给来客,自己去柴房准备寻个木桩坐坐,就看见家里的柴火被砍完又整齐的垛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了几分。
“倒是我兄弟二人给娘子添麻烦了。”
薛同尘感激的对着女人笑笑,进屋喊师弟出来吃饭。
几人又谦让一阵终于还是夫妇两坐的首座,李一陵就着鸡汤吃了几块荞麦面烙的饼便己经混了个半饱,只是慢慢掰着饼陪着师兄与主人家吃饭。
那汉子喝多了两口酒,面红耳赤的跟两个半大小子诉起苦来。
“这贼老天,己经两个月没下过雨了,就连村里吃的井水也比往年低了不少。”
这汉子酒气上头,又向二人抱怨起传闻中温大人的小妾来,正逢浑家从屋内点燃一盏豆灯放在屋外,没好气的弹了男人一个暴栗,暗中点了肩颈两处的穴道,男人竟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原来这女子早就看出来了两个半大小子是江湖中人,只有丈夫还真以为两人是普通客商,只是不知二人师承门派,也并不戳穿,见年纪大的那个帮着干活,却不邀功,又将柴火堆整理的整整齐齐,教养人品是极好的,小的那个走起路来步履虚浮,下盘不稳,却并不像习武之人,又看他和丈夫相谈甚欢,一口一个大壮兄哄得丈夫心花怒放,想来也是长辈娇宠着长大的,惯会哄人开心。
心下便更放松几分警惕。
“我家这庄稼汉没见过什么世面,想瞒过小妇人却是不能。”
女子笑意盈盈的为二人倒上一杯麦茶,先向二人拱一拱手行了礼,又通报自己的身份,表示并无恶意。
“小妇人曾拜在碧山派门下,可惜学艺未精师父便遭了贼人暗害,自叹天资有限,武功也平平,没了师父庇护又不知仇人是谁,竟不能为师父报仇雪恨。”
说到伤心处眼角隐隐有泪。
“敢问二位此番可是赶往扬州,参加此番江湖盛会。”
那娘子揩了眼泪又问。
二人重新向女子行了晚辈礼,薛同尘答道,“娘子所言甚是。”
“妾身有一不情之请,还请二位少侠莫怪。”
女人拿出衣箱底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打开锁扣,向他们的方向推过去。
这木盒子触之微凉,色黑,硬且沉,还带有幽幽的木香味,实在不像是寻常农户拿的出手的东西。
盒子内乃是莹莹一枚玉佩,种水极好,对着光看去时,一条蜿蜒的色带更融成了一座山的模样,正合着碧山之名。
“此物是先师临终前所赠,本是二十多年前机缘巧合得了这块奇石,提早为我备下的出师礼。
妾身从小父母缘浅,早早的跟了师父上山修行,师父在我心里和亲娘是一样的,”女人用己经生出老茧的指腹轻抚着玉佩上的翠色,用沙哑的声音接着说。
“当年下山走得匆忙,竟是只带走了这枚玉佩,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妾身都未起过典当玉佩的念头,原先只是想着留在手上也算是一点纪念,等有朝一日亲自将这玉佩送回碧山。”
那女子又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
“二位少侠可曾听闻过这刚刚上任的幽州刺史温逸周温大人?”
她用铁签子挑了挑灯花,有影子随着动作印在土墙上。
“晚辈不曾听闻过。”
薛同尘皱一皱眉,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