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星雨,汇成一曲哀歌。
巫岐王朝的最后一个夜晚,比任何一个传说都晦暗。
一切都匿于隆隆雷雨声。
皇宫深处,一座名为“观星台”的殿宇依旧灯火未熄。
殿中布满咒阵、铜镜、星砂与命骨,墙上挂着百年不灭的风灯,仿佛光明能将这一切晦暗照亮,让巫岐的命运更绵长。
可这晚,风灯摇曳,星盘移位。
巫岐公主站在星阵中央,面色如霜。
她的指尖滴血,滴在龟背上,血液顺着龟背的裂纹蔓延,伸展出诡异的盘纹。
她低声道:“无望,巫岐亡。”
一语落地,天雷翻滚,宫墙外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大公子沦陷,北门失守。”
“护国灵阵断裂,第七军魂溃散。”
“东冥国、西昭国、南昌国三方己入都城。”
外头的内侍拼命跪爬进殿,满脸血污,连哭喊都带着绝望。
那位素来沉静的女公主,只轻轻阖了龟骨之匣,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巫岐王最宠的***,却也是最孤独的人。
三岁起就能通灵问卦,五岁批命,一语断生死。
她不说谎,也没人敢对她说谎。
她一生知道的太多,却无法改变任何事。
因为她算到这日会来,却也算出无人能挡。
脚步声响,巫岐王与王后亲自赶来,披着甲胄,身上带血。
王的右手鲜血淋漓,却仍紧紧牵着王后的手。
“曳儿。”
王轻声唤她的名字。
公主转身跪下,低头不语。
王后抱住她,泪水沾湿她的鬓角:“我们只能保你一个。”
王看着她,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痛:“你是巫岐最后的骨血,也是最强的术脉传人。
你要活着,活下去。”
“你不是逃难的。”
王后接道,“你是去等待复国的星时。
你命中有一卦,是‘归位龙象’,我们不知道那是谁,但你知道。
你生来便知。”
公主闭眼,语调平淡:“母后放心,归位之龙,会自己找来。
我会等。”
“我不怕死。”
她又说,“我怕无用。”
巫岐王心头一震,将一块血玉放入她掌心:“你不会无用。
你是命。
你是我们用命换下来的命。”
“若是它日有机会,这玉可帮你召集族人光复巫岐,前提是我们还有族人能活。”
巫岐王与王后将女儿的手紧紧握住。
“女儿,保重……”不再多言。
一行人在夜雨中匆匆奔走。
王亲自开启宫中传送大阵,动用最后一座“渡厄镜门”,将时曳公主、她的贴身侍卫景铖与婢女雁回一同送出。
光芒照亮大殿最后一次,那一刻,镜中可见东海之滨,浪花温柔,星辰清澈,天己朦胧。
同巫岐如今的乌云密布、星芒坠落的衰落之景对比如同云泥。
巫岐王和王后的面容在时曳的眸子中随着大阵光芒升起而骤然消失。
东海边,一片旧废礁林。
三人狼狈现身,惊起一群白鸥。
落下的地点有些不佳,公主身体极弱,一脚踩空,撞到旁边的礁石,耳下至唇边己然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主子!”
雁回第一时间稳住公主,回头怒骂景铖,“你看好人啊你!”
雁回从小跟随公主时曳,一首把她照顾的极佳,哪里让她受过这种伤害,何况公主的身体特殊,本就……景铖面色冷峻,伸手拉了一把二人,然后举起他的风仪:“我在看风向,以防把我们吹偏了。”
“你看风向有用吗?!
法阵是指定位置的,不如看看公主!”
雁回一边哭一边炸毛,怒气十足。
“指定位置也有误差,不看好掉进海里有你哭的。”
景铖冷冷道。
“你说什么?!
我跟你拼了!”
雁回擦了擦眼泪,撸袖子就想干仗。
景铖一按刀身的机括,寒光乍现,刀身露出一段银白。
“安静。”
公主轻轻一句,雁回顿时停嘴,却仍鼓着腮。
她望着远处东海波涛,潮湿的风拂过她纯黑的衣袍,那张本来属于高座神殿的脸上,无惧、无怨、无悲。
只有一种仿佛从骨子里刻下来的隐忍和耐心。
“这里就是东海之滨。”
她低声道,“是我命中第一步避藏之地。”
雁回抹了把眼泪:“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
“建铺,隐身,收珠织布。”
景铖一愣:“什么?”
她平静答道:“待命者隐于市,真命龙象必涉东海,我要等他来。”
雁回忍不住插嘴:“那他不来呢?”
“他会来的。”
她望着天,“因为我己经动了命盘。”
景铖皱眉:“你现在命力不足,不该再施咒术。”
她打断:“国破了,父母死了,命是留给我用的,不是留给我藏着不用的。”
雁回咬唇:“可你一个人……”“我不孤独。”
她转头,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不是你们还在。
就算不可施术,还有我一手算术,一口气,一身仇。”
风扬起她的发,远方涛声如鼓,似是旧国的残魂也在喟叹。
她自泥沙中站起,步履缓慢,却像山中故人踏星而来。
“我不会逃,我是在等。”
“等命中之龙。”
她喃喃低语,“……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