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闷而沉，像一袋湿透的沙土被狠狠掼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瞬间刺破了青藤大学午后惯有的慵懒宁静。
空气里浮动的青草气息与远处模糊的交谈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紧接着，尖利的惊呼撕破了凝固的瞬间，恐慌像病毒一样在中央广场上炸开、蔓延。
方哲就站在离那坠落点不过二十米的地方，手里还捏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量子意识理论前沿》，硬壳封面硌着掌心。
时间被拉长、扭曲，人群的骚动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视线穿透混乱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定在那片骤然出现的不协调区域上——一个穿着青藤大学制服的年轻躯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物力学的、极度扭曲的角度，瘫在冰冷的地面。
深红色的液体，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姿态，从身下蜿蜒爬开，贪婪地吞噬着光洁的灰色石砖。
他是谁？
方哲的大脑，那台精密、冷酷、从不出错的生物记录仪，瞬间调出了答案：陈星，物理系大三，连续三年的国家奖学金得主，校辩论队王牌辩手。
就在昨天，方哲还在食堂听见他和同学高谈阔论，关于弦理论的某种新模型，声音洪亮，充满自信，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一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一个绝不可能与“跳楼”这个词产生任何关联的名字。
可他就躺在那里，生命的光焰熄灭得如此突然、彻底。
方哲的腿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仿佛被那摊刺目的殷红吸引。
围观的人群像受惊的鸟群般散开，有人捂嘴干呕，有人别过脸去，保安嘶哑的吼叫声试图维持秩序。
方哲却像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离得足够近了，近到能看清陈星凌乱黑发下那张年轻却己失去所有生气的脸，近到能看清那双半睁着的、空洞的眼睛。
就在此时，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竟堪堪对上了方哲的位置！
方哲的心脏骤然停跳一拍，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陈星沾满血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一个微弱到极致的气音，却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方哲的耳膜：“别…相信…认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粘滞和冰冷，清晰地烙印在方哲的超忆大脑皮层上。
与此同时，在那双正在迅速涣散的瞳孔深处，方哲捕捉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景象——那不是倒映着蓝天、教学楼或是惊恐人群的镜像。
那是一片绝对不属于人类感官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深空。
没有星辰，没有光芒，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背景中，悬浮着几颗巨大、冰冷、结构怪异的几何体。
它们缓慢地旋转、变形，散发出一种非逻辑的、纯粹的恶意与漠然。
那景象只存在了百分之一秒，便随着陈星瞳孔的彻底放大而消失无踪。
“让开！
都让开！
叫校医！
快报警！”
保安粗暴地推开几个呆立的学生，试图清理现场。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方哲被后面涌上的人撞了个趔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压制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大脑深处尖锐的嗡鸣。
陈星最后的话语，那双瞳孔里的非人星空，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着他每一根神经。
那景象被他的大脑毫无损耗地记录、封存，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别相信认知…” 方哲无声地重复着，每个字都像冰渣滚过喉咙。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和渐渐被拉起的警戒线，死死盯向校园西北角那片被高大常绿乔木掩映着的灰色建筑群——神经科学研究所。
那座冰冷的、堡垒般的建筑，此刻在午后的阳光下，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陈星，物理系的天才，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句指向性如此明确的遗言？
他的坠落，与那座研究所，与那些所谓的“知识”，究竟有何关联？
那片出现在他瞳孔里的诡异星空，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