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教我辨认不同棺木的木材:楠木自带香气,适合贵人;松木纹理粗,多给寒门子弟。
而我偷偷将父亲的易容术融入修容,替亡者修复面容时,总在眼角添三分生前未尽的神色 —— 李捕头亡妻的眼尾多了丝牵挂,那是她临终前望着襁褓中幼儿的神情;刘秀才的唇角添了抹苦笑,因他至死不知自己中了对手的构陷。
王管家是在三个月前第一次来义庄的。
那时他穿着普通商贾的青布衫,却在袖口绣着极小的莲花纹。
我替他修容的是位中年妇人,颈间勒痕被我改成了珍珠项链的压痕,他盯着棺中面容突然落泪,说:"家母临终前总说对不起一位姓柳的画师。
"此刻望着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我摸出腰间牛皮袋,七张人皮面具整齐叠着,最后一张是禁卫军统领的面容 —— 沈砚冰的面容。
父亲在面具耳后刻了道浅痕,与我耳后青斑位置相同,他临终前塞给我时说:"若遇绝境,便戴上它。
"更鼓响过二更,义庄后巷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我吹灭烛火,从后窗翻出,只见王管家正与个戴斗笠的人低语,那人袖口露出半截莲花纹 —— 与陈老夫人棺木上的刻痕一致。
"她耳后青斑虽用灶灰遮住," 王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修容时用的手法,分明是柳画师的”风骨三变“。
" 斗笠人忽然转身,腰间玉佩碎成半只飞虎 —— 正是沈砚冰的佩饰。
我贴着墙面后退,掌心的平安铃突然轻响。
七年前在破庙,张婆子曾指着平安铃说:"这铃用的是淑妃娘娘宫里的银,铃身刻的”柳“字,是当年柳画师亲自雕的。
" 此刻铃音混着夜枭啼叫,竟与记忆中父亲作画时的银铃响一模一样。
回到房间,我翻开《易容秘录》新发现的暗格,里面夹着半片泛黄的信笺,是淑妃的笔迹:"砚冰己携飞虎令归京,青蚨司正在追查柳家余脉。
墨儿,若见棺木刻莲花纹,便是自己人。
"指尖划过信笺上的莲花,忽然想起陈老夫人指甲缝里的银蓝碎屑。
父亲在秘录里写过,青蚨引毒发时,子虫会啃食心脉,最终在皮肤形成青蚨展翅状的青斑,而唯有皇室血脉的体温,能让毒素呈现荧光。
"将军府么..." 我对着槐树轻声呢喃,指尖抚过沈砚冰面具上的刀疤,"当年你在朱砂巷放过我,究竟是为了淑妃,还是为了新帝的棋局?
"夜风卷起义庄门前的落叶,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叹息。
我摸着耳后渐渐发烫的青斑,知道明日踏入将军府,便是踏上七年前未走完的逃亡路 ——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躲在暗格里的乞儿,而是带着父亲的狼毫、母亲的平安铃、淑妃的莲花纹,以及柳家七十二口的冤魂,一步步走向当年那把染血的刀。
五更天,我在妆匣底层藏好《易容秘录》,换上素色布衫,腕间平安铃被塞进袖口,只留一丝银边在外。
推开义庄大门时,王管家的马车己等在门口,车辕上的飞虎纹章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极了七年前那个霜降夜,沈砚冰甲胄上泛着的冷光。
"画皮师请上车," 王管家掀开帘子,车内飘出沉水香,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槐花香,"将军说,夫人的面容,唯有您能修好。
"我低头钻进马车,指尖触到车壁内侧的刻痕 —— 又是一朵莲花,花瓣末端微卷,与父亲的笔迹分毫不差。
车轮碾过大凉河畔的石子路,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想起张婆子临终前的话:"墨儿,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禁卫军的玄铁刀,而是人心的算计。
"是的,人心的算计。
沈砚冰算准了我会为陈老夫人修容,算准了我会认出莲花纹,算准了我会踏入将军府。
但他不知道,父亲留给我的七张面具里,还有一张未完成的 —— 那是新帝的面容,耳后同样有块青斑,与我一模一样。
马车在将军府朱漆门前停下时,晨雾恰好散去。
我摸着妆匣里的螺子黛,想起七年前碎在衣襟上的朱砂粉,如今都成了画皮师的颜料。
而颜料之下,是柳轻墨,是画皮师,是淑妃的侄女,是青蚨引的解药,更是朱砂巷那场血案,永远不会闭合的伤口。
"画皮师到 ——" 门房的通报声惊飞檐角寒鸦,我抬头望着门楣上的飞虎纹章,忽然露出微笑。
这一笑,褪去了义庄画皮师的谨小慎微,添了三分朱砂巷柳家女的贵气,两分江湖流浪的烟火,最后一分,是父亲说的”风骨“—— 任他刀光剑影,我自笔底生花。
日头偏西时,陈老夫人的面容终于修复如初。
我收拾妆匣时,瞥见棺木内壁刻着细小的莲花纹 —— 与父亲当年为淑妃设计的易容图腾一模一样。
指尖骤然收紧,妆匣里的螺子黛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画皮师!
" 义庄木门被撞开,穿青衫的小厮跑得满脸通红,"城郊将军府派人来,请您明日去替将军夫人修容!
"暮色漫进窗棂,我望着妆镜里自己刻意画粗的眉形,指尖划过耳后淡青的胎记 —— 那是易容时最难遮掩的印记。
父亲曾说,柳家血脉天生耳后带青,若要彻底改头换面,需得剜去这处皮肉。
深夜的义庄格外寂静,我摸着案头的半幅残卷,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易容秘录》。
泛黄的纸页上,"宫廷秘毒・青蚨引" 几个朱砂字格外醒目,旁边绘着皮肤下蜿蜒的青斑 —— 与陈老夫人指甲缝里的木屑青,竟有七分相似。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我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吞噬案头残卷。
将军府,将军夫人... 当年血洗朱砂巷的禁卫军统领,胸前绣的正是飞虎纹章。
袖中平安铃突然轻响,我摸着铃身刻的 "柳" 字,忽然想起陈老夫人棺木上的莲花纹,与禁卫军腰牌的暗纹,似乎同出一源。
这一夜,我在义庄后巷的老槐树下站了很久。
月光透过枝叶洒在肩头,恍惚又回到朱砂巷的那个夜晚。
指尖抚过腰间牛皮袋,里面装着七张人皮面具,都是父亲生前所制。
最后一张,是照着禁卫军统领的面容所绘。
"将军府么..." 我对着槐树轻声呢喃,指尖划过耳后胎记,"或许,该去会会那位将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