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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喝醉的哥哥时。

不小心听见他问死党时昱年:

「你那藏着掖着的小女朋友怎么还不带出来?」

我心口一紧。

我们地下恋两年了,还没告诉我哥。

下一秒,时昱年沾着酒气的声音飘来:

「有这必要么?玩玩而已,又没当真。」

我浑身冰冷,抬手敲响房门。

众人看向我。

「你怎么来了?」

哥哥慕彦掐了烟,拍拍身侧让我坐下。

「司机叔叔请假了,爸妈让我来接你。」

慕彦点点头,冲着包厢内众人说:

「都把烟灭了啊,我妹可闻不得。」

朋友们打趣道:

「呦,这么宠妹妹,那她要是找男朋友了你怎么办?」

慕彦笑着骂了句脏话,胡乱地揉了下我的头发:

「别打她主意啊,我们小筝干净乖巧,跟你们这群脏东西可不一样。」

众人哄笑,有个面生的男人开口:

「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这帮人里就没有你看得上的?」

慕彦环视一周,最后停留在一言不发的时昱年身上,开玩笑道:

「非要选的话,也就阿年凑合,还能占便宜叫声妹夫,不过听他刚才的话,还是别祸害我们家姑娘了。」

他语气轻佻,只是开玩笑。

时昱年的表情却有些难看。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又很快偏开头,说:

「都别胡说了,我也把小筝当亲妹妹。」

好一个亲妹妹。

我失神地盯着他有些紧张烦闷的脸侧脸,眼眶泛起酸意。

「小筝?」

恍惚间,慕彦的声音唤回我的理智:

「怎么看着你昱年哥出神了?」

我赶忙收回视线,死死咬住发颤的嘴唇。

大家调侃道:

「别看你昱年哥帅啊,他可不是个好男人。」

「是啊妹妹,刚阿年游戏输了,问他喜欢女朋友什么,他说年纪小好拿捏,脾气好不惹事,这算什么理由啊哈哈哈哈。」

「我们以前还以为他是真喜欢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是看人家姑娘喜欢他喜欢得太卑微了,他一时心软,嗐。」

「还死活不带出来给大家瞧瞧,这男人藏着姑娘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占有欲太强怕兄弟们看上,要么就是觉得反正要分手,没有介绍给大家的必要,他刚就承认…」

「别说了!」

时昱年沉声打断。

酒杯重重掷在桌上,动静不小,在场所有人立马噤声。

现场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慕彦跟他关系最是要好,见状皱眉问道:

「你怎么了?不就是告诉你佳婧要回来了,火气这么大?」

我心脏漏跳一拍。

闻佳婧…要回来了?

时昱年烦躁地又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像是想起我在,瞥了我一眼便扔进冰桶里。

「提她做什么。」

慕彦跟个过来人似的笑着说:

「别装了,你要是不喜欢那藏着掖着的小女朋友,还不是心里装着佳婧呢?」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藏着掖着的女朋友。

但没人知道那就是我。

和朋友聚会时,他会接女孩的电话,耐心报备自己的行程。

工作再忙也不忘每周都给女孩订花买礼物。

连慕彦都曾跟我吐槽:

「时昱年这小子好像真对一个姑娘上了心。」

我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甜得像蜜。

恋爱两年来,他体贴浪漫,让我挑不出错处。

美中不足的,是他要求隐藏这段感情。

他说如果让慕彦知道自己的死党和妹妹在一起了,这个妹控会发疯暴走。

我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刚才亲耳听见他的话。

玩玩而已…没有带出来的必要…

我彻底慌了神,眼睛酸胀得几欲落下泪来,赶忙借口去卫生间起身离开。

关上门的瞬间,我泪如断弦。

还好酒吧足够喧闹,没有人能听见我隐忍不住的哭声。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时昱年发来的消息:

我在外面等你。

如今距离我满心欢喜地来到这里,只过去了十分钟。

我就如同被拖拽进刺骨海水里,浑身冰冷,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没有办法消化这一切。

怎么能接受这个我认为同我是双向奔赴的人,竟然从来都没有对我认真过呢?

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对我的怜悯。

心里装着的,一直都是别人。

心脏密密麻麻地被刺痛着。

我缓了很久,最后胡乱地扯了张纸,擦干泪走出去。

时昱年正倚在不远处等我。

我看着他,眼泪又差点控制不住。

我们已经一个月没见了。

他去国外出差,今天才回来。

我们约定好了明天见面。

是我没忍住,想早点见到他,才会来到这里。

他慢慢走近我,盯着我红了的眼眶,半晌才说出一句:

「对不起。」

我想「对不起」三个字真的很神奇。

它是女孩在男友犯小错时最想听到的话,软绵绵的一句就能化解矛盾。

也是在感情出现原则问题时,最苍白无力的字眼。

连解释都省了,直接宣判这份爱走进死局。

「时昱年,对于刚才的话,你没有一点点想解释的吗?」

他眼神闪躲,没有正面回答:

「你怎么这么敏感,朋友之间随口说说,你何必当真呢,我自认为我这个男友当得还算合格。」

是我太敏感了吗?

或许吧,敏感的人,总要承受双倍难过。

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滑落。

他伸出手想替我拭去,被我偏头躲过。

我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

「你要是喜欢闻佳婧,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

听见这个名字,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意识冷声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她吗?现在在这装什么啊?」

室内开着暖气,我呼吸混乱,有些喘不上气来。

胸口像被攥紧似地痛,脑袋也被热气吹得昏昏沉沉。

这是我和他的对话里第一次提到她的名字,他就收起了一贯的温柔和煦,陌生得让我有些窒息。

果然,闻佳婧是他的逆鳞。

我想我应该要骂他的,喉咙却紧得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显示国外号码,没有备注。

可女孩的第六感告诉我,是闻佳婧。

他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快步略过我接起电话。

在***响起不到十秒前,好像生怕让她多等。

混杂着嘈杂的音乐声,我听见他渐行渐远的温柔呼唤:

「佳婧…」

看,我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只是第六感从未提醒过我,时昱年他不爱我。

我浑浑噩噩回到包间时,慕彦他们正说起时昱年。

「他平时任凭调侃都不红脸,怎么今天发这么大脾气?不会真是为了佳婧吧?」

慕彦喝了口酒,慢悠悠道:

「不然呢?他这么多年一喝醉就叫佳婧的名字,人刚出国时偷偷跑去国外看她,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就一蹶不振,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后来他谈了恋爱,我看他慢慢对那个女朋友上了心,还以为他走出情伤了,结果你们看到他听说佳婧要回来时失神的表情没,我叫了好几次他才听见。」

……

我没见过时昱年喝醉,没听过他唤别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曾出国找过她。

他们还在继续说,说他在她成人礼时未送出的情书,说他买尽她出道的唱片…

原来我不知道的,竟然这么多。

我愣愣地听着他们夸他喜欢得多隐忍,夸他的爱有多拿得出手。

脸上尽力稳住了表情,指甲却狠狠陷在了掌心。

倒是平时玩得最花风评最差的乔家少爷轻啧道:

「不过他那个女朋友倒是可怜,白白耽误两年…」

我假装揉眼睛,带走眼角溢出的泪。

慕彦和他们感慨完,转头看向我。

收起了吊儿郎当,认真道:

「所以说,慕筝,不要相信男人。」

时昱年多好的人啊,连我哥都差点信了。

把我哄进他编织的美好假象里,最后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将其打碎。

我点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嗯,不会再信了。」

时昱年再也没回来。

慕彦怕他出事,给他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骂骂咧咧:

「这孙子,接了闻佳婧说要回来的电话屁颠屁颠跑去给她准备接风宴了,大半夜的他是不是有病啊?」

众人哄笑,只有我笑不出来。

兴许是因为我在,大家不太方便说话,聚会便草草散了。

慕彦喝得有些多,我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塞进敞篷副驾驶。

他今晚话也很多,口齿不清地跟我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才一丁点高,现在怎么长这么大了,都能开车来接哥哥了。」

我刚拿驾照不久,还不太熟练,双手把住方向盘认真开车。

见我不搭理,他继续嘟嘟囔囔:

「怎么不说话?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明明和佳婧一样的年纪和生长环境,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

听见这个名字,我手指下意识握紧。

「小筝,你是我的妹妹,你也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肆无忌惮。」

余光中,慕彦说完这句话,偏头好像睡过去了。

我的记忆却不受控地飘回到儿时。

我从小便是现在这般,不会任性,更不会撒娇。

他们都说慕彦是妹控,看我看得紧。

其实从前,我和他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般好。

也怪不得他,谁让我不讨喜呢。

尤其是身边还有闻佳婧那样爱笑可爱的小妹妹,把我衬得黯淡无光,大家总是偏袒她多些。

慕彦是,时昱年也是。

他们带闻佳婧打电玩,带她抓萤火虫,带她爬树摘果子,却从没问过我要不要试试。

连称呼都有差别,她是亲切的「佳婧」,我是连名带姓的「慕筝」。

而闻佳婧也会撒娇让哥哥们陪她过家家,她是公主,哥哥们是王子骑士小矮人。

我是什么?她说小筝,只有一个公主,你可以扮演公主的女仆。

我永远是不起眼的陪衬。

可时昱年看到我了。

十岁那年,闻佳婧沉迷偶像剧情节,非要拉着哥哥们写愿望瓶,等多年后再挖出。

他们帮闻佳婧买纸递笔挖坑,我站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我也想写愿望瓶。

可是没有人问我。

他们都在捏闻佳婧的脸,嘲笑她是幼稚鬼,手上的铁锹却一刻没停地填土。

连慕彦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站那么远,是因为不感兴趣。

可我只是害怕离太近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那会令我更难过。

可时昱年注意到了,他蹲在地上,微微仰头便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意识到我的窘迫,他忽然叫我:

「慕筝,你要不要也写一个?

「女孩都喜欢这些吧?我也可以给你挖一个。」

闻佳婧与生俱来便有讨人喜欢的能力,她满不在乎地享受着所有人对她的好。

可我不一样,时昱年向我抛开橄榄枝时试探的眼神,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漫长的年少时光里,偶尔的善意与关心渐渐积累汇聚,成了少女无法明说的爱意。

他说得没错,我知道他喜欢过闻佳婧。

他喜欢听的大提琴独奏曲,是她十八岁那年演奏会的曲目。

他练习很久才拿手的好菜,是闻佳婧最喜欢的料理。

在那段陈旧久远的记忆里,他的目光都追随着她。

而我就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着。

可他太好了,不论是儿时向我表露善意的他,还是后来意气风发的他,都太美好了。

我没办法不喜欢。

闻佳婧出国后他心情很差,为了安慰他,慕彦时常带他来我们家吃饭打游戏。

我借口送水果拿东西问数学题,经常进慕彦房间打扰,和他交集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多。

我逐渐变得贪心,祈祷他或许有一天会对我日久生情。

虔诚打动了上天,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直到两年前,他红着脸轻声问我:

「小筝,我们要不要试试?」

忽然,记忆里他温柔的神情与刚刚冷漠的面孔重叠。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她吗?现在在这装什么啊?」

视线一片模糊,我用手背狠狠擦眼睛,可再看清时已经来不及。

猛地撞上前车车尾。

慕彦最近对我颐指气使:

「给我剥葡萄,再来杯大红袍。」

我乖乖照做,对他满是愧疚。

出了车祸,我不过略微擦伤。

他却小臂骨折,疼得龇牙咧嘴,冲着我幽怨地说:

「马路杀手!你就是时昱年的徒弟!」

时昱年出过车祸。

那是闻佳婧出国后不久,他失魂落魄,撞上路边的大树,在医院休养了两个月才康复。

想起昨天慕彦说的话,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当年他为什么会出车祸啊?」

慕彦摆摆手,举起的却是打了石膏的僵硬手臂,看起来有些滑稽。

「别提了,还不是为了佳婧,偷偷跑出国去看她,回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

「你瞧瞧他那不值钱的样子,最近人影都不见一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知道我出了车祸也不来慰问慰问。」

原来时昱年知道啊,却连句问候的消息也没有。

那晚以后,我和时昱年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那句在外面等你了。

看来我连句他的关心都不值得。

见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慕彦百无聊赖地看向茶几上的绣球花:

「咦?你不是最宝贝这些花吗?怎么还不给插上?」

时昱年虽然没有找过我,但每周的花还是按时送到了家里。

我起身,全数扔进垃圾桶。

慕彦有些不解:

「怎么开得好好的就给扔了?」

其实这些花都不是我喜欢的品种,只是因为这是时昱年送的。

所以我愿意修剪浇水,悉心照料。

可失去根茎被摘下的花不管如何用心,它总是会在短时间内枯萎。

我笑笑,对他说:

「既然它们注定枯萎,再喜欢也留不住,早丢晚丢都是一样的。」

慕彦不愧是我亲哥,他瞧出我最近心情不好,说要带我出去玩。

到了才知,是闻佳婧的接风宴。

我们从小一同长大,她乖巧漂亮,说话软软糯糯的,一直是所有人的团宠。

这不,慕彦打着石膏也非要参加。

闻家不愧是顶级豪门,宴会办得极为盛大。

满目从国外新鲜空运回来的铃兰,一看就耗费巨资。

慕彦刚到,就被朋友们拉去打牌。

我独自坐在角落里,眼睛不受控制地搜寻时昱年的身影。

一抹白色长裙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

是闻佳婧。

三年不见,她又漂亮了些。

褪去从前青涩稚嫩的孩子气,如今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是富家千金的模样。

她看见我,兴奋地同我打招呼:

「小筝!好久不见!」

我的情绪有些复杂。

其实我并不讨厌闻佳婧,从小身边世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年龄又最小,她对我还算不错。

可她太讨人喜欢了,所有大人都夸她聪明可爱,哥哥们都更喜欢带她玩,衬得我就像灰扑扑的丑小鸭。

更何况,时昱年还喜欢她。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总归不太好。

埋在心底的那根刺好像又隐隐作痛起来。

寒暄片刻后,可能是太久没见,又可能是我不会聊天,我们之间陷入尴尬。

我环顾四周,寻找话题:

「铃兰很漂亮。」

她随手摘了支,随口说:

「昱年哥从芬兰弄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铃兰的,国内少见,没想到他能找来这么多。」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花,花期短,枝条细软,娇贵柔弱。

运输途中会有超过半数的折损,时昱年却还能弄来这么多,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他没有送过我铃兰,这也怪我,从不会主动说自己的喜好。

我忽地想起有次跑去公司找他,助理笑眯眯地问我喜欢什么花。

当时沉浸在幸福的假象里,听不出言外之意,我说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很喜欢。

现在想来,花应该是助理挑的。

以蓝色居多,那位助理最喜欢穿蓝色套装。

现在也没停止送,或许是忘了告知助理。

我后知后觉才明白,原来他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在我身上。

却愿意主动打听她的喜好,费尽功夫只为讨她欢心。

亏每次发消息告诉他花很漂亮我很喜欢时,他都说:

「你喜欢什么,我都会为你双手奉上。」

其实他连花的颜色都不知道。

人会说谎,但细节不会。

爱是细节,不爱也是。

门口,姗姗来迟的时昱年穿着有些皱的西装。

他向来有洁癖,不知怎地鞋底还沾上了泥土,与他格格不入。

环视一周后,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闻佳婧身上。

并没有看见我。

直到他走到离我们仅五米远的距离,他才终于注意到我,脚下步伐一顿。

「昱年哥,你来啦?」

时昱年不愧是严苛的闻老爷子都大赞前途无量的晚辈,久经商场很会控制情绪,他立马便收起了尴尬的神色,笑着上来同我们打招呼。

我这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礼物盒。

他避开我的视线,把礼物盒递给闻佳婧:

「找这个找了很久,所以来晚了。」

闻佳婧在国外待了几年,收到礼物便立刻拆开,发出一声惊呼:

「呀,是我们小时候埋的愿望瓶!

「我当时竟然说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也太幼稚了吧!」

时昱年的目光深情地停留在她脸上,写满了宠溺。

她本来就是公主,受尽所有人的宠爱。

时昱年也不例外,不仅花大心思准备鲜花,连十几年前埋进地底的愿望瓶都亲手挖了出来。

可他却忘了,今天是我们恋爱两周年的纪念日。

确切地说,我们还没有分手。

闻佳婧嘴边挂着两个深深的梨涡,笑得很开心: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里,我最喜欢的一个啦!」

时昱年听见这话,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这个眼神刺得浑身血液凝滞,明知故问道:

「昱年哥经常送你礼物吗?」

「对呀,在国外这三年虽然没见过面,但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的礼物,上个月是项链,上上个月是大提琴。」

原来收到礼物的,不只有我。

只不过闻佳婧的礼物是按她的兴趣喜好来的。

而我的…上个月是对耳钉,可我没有耳洞。

上上个月是钢琴,可我没有任何音乐天赋。

或许只是随手,只是顺便罢了。

我却蠢到特意去打耳洞,上钢琴课。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知从何生出勇气,半带嘲讽地开口:

「昱年哥对妹妹这么好,你女朋友知道吗?」

时昱年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

闻佳婧被远处挺拔的背影吸引了注意力:

「我小叔回来啦,我先过去咯。」

等她走后,时昱年把我拉到无人的后花园里。

现在是冬天,我穿着薄薄的针织衫,冷得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从前,他会立马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肩上,再温柔地圈住我。

可他没有。

他皱着眉,心思全在刚刚我挑衅的话语上。

「小筝,你在胡闹什么!」

冷风吹得我眼眶有些发胀,我闭上眼忍住酸意,轻声问: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一怔,显然是不记得了。

我继续开口:

「是我们恋爱两周年,时昱年,你从前答应过我,等到两周年时,我们就将这段恋情昭告所有人。」

他神色复杂地低头看我,嗫嚅着唇:

「抱歉…我最近忙着为佳婧准备接风宴。」

贵人多忘事,可忘的也只是对他无关紧要的事。

迎她回国比我们的纪念日更重要,多可笑啊。

「这么忙?忙到抽不出时间跟我郑重提一句分手?」

其实这几天我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如果他认真和我道歉,我们心平气和地分手,我真的打算就此作罢。

如果我告诉我哥,他肯定会冲上去将他打一顿。

可看在与他儿时情谊的份上,我并不想做得太绝。

兴许是觉得我的反问有些咄咄逼人,他脸色很是难看,眉头紧蹙道:

「你从前最是温顺听话,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还没有说要分手吧?」

我胸口猛地一痛。

又是该死的温顺听话…所以才选我当作孤单时的慰藉吗?

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抖:

「那我这个见不得光玩玩而已的女朋友来替你提分手。」

他释然地松了口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挽留。

他或许在庆幸,庆幸自己不用当这个坏人。

我忍住痛意,继续道:

「还有,你凭什么可怜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花也不必再送了,我真的很讨厌你送的那些花。」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很快偏过头去。

果然,那不是他送的。

冷风把我的心绪吹得稀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不知道说些什么的男人。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仅看时昱年的表情,我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他瞬间把送花一事抛到脑后,眉头舒展,连声调都缓和不少:

「怎么了?阿彦他们找我?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他心情也好了不少,清了清嗓子说:

「小筝,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他匆匆离开。

看着花园里被翻开的陈土,我有些感慨。

十二年前,他在这里亲手为我埋下愿望瓶。

而就在刚刚,他亲自为闻佳婧挖出。

明明是个连床单都要一天一换的人,却不惜沾着泥土染上尘埃。

可我埋在一边的愿望瓶呢?他还记得吗?

看来我是个傻的。

他的宠爱与温柔,让我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暗恋成真。

原来黯淡的配角并不会发出光芒,也并不能让他喜欢。

他只是享受失恋难过时我卑微地崇拜着他的目光而已。

或是对我的心软怜悯,或是和我感同身受。

反正谈不上喜欢。

我缓缓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别墅里灯火通明,花园里的灯却忽然暗了下来。

没有人听得见我裹挟在冷风里的哭声,就像儿时,他们都看不见我小跑着追上的身影。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直到忽然听见闻佳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叔,我零花钱都快输光了!快来帮我打几把。」

我循声望去,只见二楼阳台身形修长的男人。

那个位置,可以俯瞰到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就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段对话。

「小叔,你站这里干嘛呢?」

闻佳婧推开阳台门唤他。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正准备找地方躲藏时,男人的声音传来:

「别出来了,外边冷,我现在过去。」

他转身,顺势把探出头的闻佳婧也推了进去。

慕彦的电话也正好打来:

「你人呢?吃点东西就上来,跟小叔打个招呼。」

棋牌室外,乌泱泱一大群人。

轮廓硬朗的男人坐在牌桌上,一袭深色西装,矜贵散漫。

他抬抬手,聚在门口奉承的人很快被打发走。

慕彦坐在他对面,拉着我向他问好。

我小声说:「小叔好。」

闻宴生抬眸,用略带探究的眼神打量我一眼,不作回答。

想来是不记得我这号小人物。

我向来有些怕他,缩着脖子往慕彦身后躲。

不过好在他没有提起刚刚在后花园见过我的事,应该没有听见我和时昱年的对话。

让我稍稍放宽心。

慕彦牌打得烂,筹码所剩无几。

闻宴生也是,刚刚闻佳婧都输光了。

倒是时昱年面前筹码堆叠成山。

慕彦打得恼火,借口胳膊疼,把我往椅子上按:

「不行了,小筝你来给我替替手。」

我被拉着坐在闻宴生对面,同他平视。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深邃沉冷,眼眸漆黑望不见底。

我打出一张五万。

时昱年跟章,也打出五万。

闻宴生胡牌,四六万,单吊五万。

时昱年讪讪说:

「小叔,上一张五万你不胡,现在胡我的…」

闻宴生薄唇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抱歉,绝章。」

时昱年推牌指给大家看:

「我特地拆牌跟章,就是怕放你的炮。」

闻宴生不咸不淡道:

「自己弃了好牌,不得反失。」

他没有看牌,也没有看时昱年。

目光投向了我。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立马避开视线。

第六感再次告诉我,闻宴生看见了。

后来的牌打得我心不在焉。

几圈下来,筹码几乎全回到了闻宴生前面。

闻佳婧很高兴,嚷嚷着要散场,请大家去吃宵夜。

可大家都不敢动。

闻宴生在场,在座的人不像平常插科打诨,一个个安静乖巧。

辈分上来说,他是闻佳婧的小叔,闻老爷子钦定的接班人,从小便被众星捧月。

十岁的慕彦带着五岁的我玩泥巴时,闻宴生就坐在窗台前看财经报纸。

那时的他,十三岁。

明明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他背负着家族的未来与希冀,看起来总是成熟稳重。

这就导致所有孩子都害怕他,恭恭敬敬地叫他小叔。

他不喊停,没有人敢起身。

我伸了个懒腰,上次车祸拉伤了背部,坐久了有些发酸。

闻宴生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轻声道:

「散了吧。」

时昱年闻言立马倒牌,殷勤回应闻佳婧:

「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慕彦起哄:

「呦,这么关心佳婧?怎么不问问我们吃啥啊?」

闻佳婧的脸倏地红了,同时昱年对视,他笑得暧昧。

这是我不曾有过的待遇。

他多小心啊,恋爱两年,当着长辈当着我哥的面,连个眼神都不敢给我。

更别提像这样明目张胆地表露好感了。

心酸再次无法抑制,我低头盯着牌桌,不敢让人看见难堪的脸色。

眼前却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闻宴生,把筹码全推到了我面前。

我惊讶地抬头与他对视,只听见他声线沉澈:

「零花钱,就当见面礼了。

「好久不见,慕筝。」

刚刚我问候时视而不见,现在却没头没尾的主动问候。

还把略估小七位数的筹码全数给了我。

在场的都是人精,无数道眼神在我们二人之间来回流转。

我的脸颊烧了起来。

而闻宴生却跟没事人似的,噙着笑看我。

还是闻佳婧打破僵局,她佯装生气:

「小叔不是替我赢的嘛?让你给我买台车你不理,怎么对小筝这么大方?」

闻宴生靠向椅背,双目轻阖,随口道:

「去挑就是了,记我的名。」

她欢呼,笑着摇着时昱年的手,让他明天陪同去看车。

时昱年却没动,手垂在身侧。

他紧紧盯着我,瞳仁翻滚着莫名异样的情绪。

这是他在人前第一次,失了往日的沉稳。

「小叔跟慕筝...看来很熟啊?」

「嗐,小叔还拿她当小孩呢。」

慕彦出声替我解围。

其实我跟闻宴生并不熟。

从小到大除了两家的日常来往,还有跟闻佳婧相关的事外,也没什么别的交流。

***巴巴道谢:

「谢谢小叔。」

闻宴生也不理,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处,起身往外走。

众人立刻跟上他。

人群最后,时昱年忽地攥住我手腕,以极低的声音略带质问道:

「你对闻宴生脸红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

「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他眉头紧蹙:

「以哥哥的关心不行吗?我提醒你,闻宴生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恋爱两年,牵手拥抱接吻,除了上床什么都做了,现在回归哥哥的身份?

我亲哥慕彦就前面呢,用得着他关心么?

我深呼吸一口气,尽力控制声音:

「我亲哥都没说什么呢,你算哪门子哥哥?」

时昱年一怔,但很快神情便恢复如常:

「离他远一点,还有…希望你不要把我们俩的事说出去。」

搞半天拉住我就是为了这个。

怕我跟闻宴生走太近了,把我们这段地下恋告诉他,影响他追人家侄女?

我看着他有些闪躲的眼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自己感到不值。

庆幸逐渐替代悲伤,还好在他身上只浪费了两年。

「你放心,我不会说,毕竟我是真的…」

毕竟我是真的胆小鬼。

我们在同一个圈子里,两家父母往来甚密,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哥又把他当最亲的兄弟。

说出来难免伤了两家和气。

可没等我说完,他却眸光炽热,出声打断:

「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如果佳婧不回国,我真的想过和你好好在一起,可她回来了。

「小筝,当初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这份喜欢,我就像你爱我一样爱着佳婧,你能理解我的,对么?」

他目光炯炯,像是在等待我肯定的回答。

可我理解不了。

爱一个人时,怎么能分出心思来和别人谈恋爱呢?

看着他的脸,我忽然连句指责都不想给他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今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我扔下他,小跑着跟上慕彦。

闻佳婧说吃了三年西餐,大晚上闹着非要去吃川菜。

慕彦最近受伤忌口,我们就先回家了。

路上他忽然问我:

「你跟小叔很熟?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一愣,又想起阳台上他挺拔的身影。

看见花园里那一幕,就像小孩之间的情爱把戏,他可能会觉得有些好笑吧。

我摇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说过的话还没你和他说过的多呢。」

「那倒也是,你离他远点。」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怕闻宴生。

我刚想问慕彦,但他表情凝重,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回到家,我登陆社交账号,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这是和时昱年在一起后用来记录恋爱日常的小号。

写下那些文字时,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而如今再看,只觉得嘲讽。

今天跑我哥房间请教作业,其实我都会写,但是就是想他一面,他好温柔,还挽起我耳边的碎发,知识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啊啊啊啊啊他问我要不要试一试,当然要试!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暗恋一辈子的,没想到有一天真能守得云开见日出。

晚上给他打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我还听到了我哥的声音,说什么兄弟聚会接什么女人的电话,他笑着骂了句滚,然后好温柔地跟我道晚安,救命。

他送了好多花,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铃兰,但我要把她们养得漂漂亮亮的,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喜欢!

他说恋爱两周年就公开啦!我本来想做个视频纪念的,可翻了翻,我们竟然连张合照都没有,他说他不喜欢拍照。

……

现在想想,他是害怕留下恋爱的证据吧。

我看完,注销账号。

一碗夹生的米饭,我咽了又咽,终于还是舍得吐掉了。

上次撞了的车还没送去修。

虽然不影响开,但漆刮花不少。

我挑了个好天气,准备送去4s店。

一出门就碰见闻家的佣人们正把枯萎的铃兰装上货车。

货车拦住去路,我只能乖乖等在一旁。

短短几天,它们就枝条干蔫,不再娇嫩欲滴。

我觉得有些可惜,一时出神。

「坏了就丢,没什么可惜的。」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闻宴生。

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大衣,里面是纯米色的羊绒衫。

与平日西装革履的模样很是不同,连碎发也随意地垂在额前,配上这身衣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男人。

我又开始干巴问好:

「小叔好。」

闻宴生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说:

「去哪里?」

「4s店,去修车。」

他垂眸思考,片刻后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

「顺路,送我一程。」

???

我都没说是哪个4s店啊?

不过想起他大手笔的零花钱,我还是压抑住了疑问。

那笔钱让我当次司机可绰绰有余。

「小叔要去哪儿?」

闻宴生嗓音低沉:

「去挑车。」

他答得很随意,像是临时想出来的行程。

我不敢置喙,双手牢牢握住方向盘,生怕出现上次的意外。

毕竟这次坐在副驾驶的可不是慕彦,慕彦顶多对我颐指气使两天。

要一不留神伤了闻家将来的继承人,我们得全家上门道歉。

安全抵达4s店,我长舒一口气。

闻宴生跟在我身后,颇有些和我同行的意味。

4s店负责人见着他,赶忙迎上来:

「闻总好,您侄女闻小姐已经到了,就在里面。」

看来闻宴生还真是顺路啊。

顺着负责人的指引,我看到玻璃窗里正在试驾的闻佳婧。

旁边站着的,是时昱年。

他脸上含笑,从降下的车窗里伸过手去替她系安全带。

…试驾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我看不下去,把钥匙丢给负责人,对闻宴生说:

「小叔您进去吧,我就先走了。」

闻宴生却往旁挪动脚步,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起进去看看。」

不等我拒绝,他略过我大步往里走。

我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闻佳婧的声音传来:

「嗯…这个内饰我不太喜欢。」

「可以选配,座椅车顶轮毂都换成你喜欢的。」

时昱年耐心向她介绍,比站在一边的销售还要殷勤。

「咦?小叔怎么来了?」

闻佳婧从车里探出头,和闻宴生打完招呼后,眼神疑惑地转移到我身上。

「小筝,你怎么也在?」

我笑笑:「正好碰上小叔,随便看看。」

我站得离闻宴生很近,稍稍侧头就能对上他几寸外的肩膀。

我偷偷往边上挪,和他拉开距离。

时昱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眸色暗了暗。

兴许是觉得我和闻宴生走得太近,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小叔真的是,让你陪我来你嫌麻烦,怎么这会儿又过来啦?」

闻宴生没答,绕着车走了圈,问道:

「挑好了么?」

「哎呀,还有些纠结呢,要不你都给我买了?」

她眨巴着眼睛仰望闻宴生。

闻佳婧与生俱来就会撒娇,小时候靠着撒娇让大人满足全部要求,分走所有小孩的糖果,如今依旧功力不减。

可没想到闻宴生不吃这套:

「就一台,当作你的毕业礼物,别的找你爸。」

她泄了气,最后挑了正在试驾这台。

闻宴生去一旁签单时,她跟时昱年吐槽道:

「怪不得我小叔没女朋友,每次都说一不二的。

「你们不知道,我有个金发碧眼身材特好的学姐喜欢他,外国人热情奔放,晚上偷偷摸摸就钻到他被窝里了,结果被我小叔拎着后脖颈子就给丢了出去,他脸都气红了,怪我随便带人回家,第二天就把我扔去学校住宿。」

她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但我实在想象不到闻宴生气是什么样的表情,估计嘴边一万句脏话,出于修养骂不出口,脸都给憋红了。

想到这儿,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下时昱年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笑什么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机械地转过头去。

闻佳婧赶忙道:

「没事,我讲了个冷笑话,小筝觉得好笑呢。」

闻宴生显然不信,倒也没再追究,叫闻佳婧过去签字。

时昱年贴近我,用极低的声音说:

「小筝,你的这份喜欢有些太重了,这是何苦跟过来呢?我也不想被你看到让你难过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以为我们都说清了,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还要跟闻宴生一起过来?」

我这下真的有些无语了,没好气道:

「那有没有可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闻宴生呢?」

我听不下去了胡说的,时昱年却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喜欢我很多年,我也回给你两年无尽的宠爱,你现在说这些气话以为我会信吗?」

算了,再说下去也是浪费口舌。

那天我们是四个人一起回去的。

时昱年开车,闻佳婧坐在副驾驶。

我和闻宴生并排坐着。

他看起来有些累,躺得很散漫,双眸紧闭。

我这才敢偷偷打量他。

他生得很好,五官分明,皮肉紧实,眉骨鼻梁优越。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吓得我赶紧收回目光,却从后视镜里对上时昱年的眼睛。

他眉心紧锁,晦暗不明地盯着我。

我有些纳闷,我又没看他,他紧张什么。

闻佳婧在一旁叽叽喳喳,和我又聊起了上学时:

「小筝那会儿可帮了我大忙,要不是她去帮我找小叔,我得被我妈骂死。」

高中时,我和她是同班同学。

闻佳婧很调皮,成绩也一直都是下游,动不动就被请家长。

最严重的一次她跟高年级学长早恋,被班主任抓包,说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把家长请来。

她一边拉住班主任正欲打电话给她妈妈的手,哭得梨花带雨,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一边偷偷对着站在门外等她的我使眼色做嘴型,让我去找她小叔。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她家,见到闻宴生时,气喘得怎么也顺不过来。

还是闻宴生给我倒了杯水,缓了半天我才跟他说清来龙去脉。

最后他赶去学校把闻佳婧领了回来,回来时她眼睛都哭肿了,看来被骂得不轻。

不过闻佳婧现在还能笑着提起这桩糗事,想来是不太在意了。

我很羡慕她,羡慕她受尽万千宠爱,更羡慕她这样开朗乐观的性格。

换作是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想提及。

我笑了笑,说:

「那会儿老蹭你们家的车,帮点忙应该的。」

她感慨道:

「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家里司机来接时我们就不急着回去,吃路边摊买偶像周边磨磨蹭蹭到七八点,偶尔小叔来接,我俩就坐得笔直一句多话不敢说,那会儿可真有意思。

「不过你高三那会儿怎么突然休学了?直到我出国前都没能跟你见上一面。」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潮湿的地面,黑色的巷尾。

这就是我最不愿意提及的过往。

时昱年也看向我,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他从没问过,我也没有说过。

我张开唇,下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怎么也说不出话。

大脑一片空白,连个逃避的话题也想不到。

「闻佳婧。」

闻宴生睁开眼,轻轻踢了下副驾驶的座椅。

闻佳婧转过头来看他,不明所以:

「啊?」

「我在休息,不要吵。」

「哦…」

她讪讪回过头去,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时昱年的消息。

今天在车上佳婧问你时,你脸色很苍白,没事吧?

我没有回。

过了半个小时,他又发来:

可以和我说说那时候发生什么了吗?我有些担心。

我把他拉黑,一头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慕彦正好敲门,他进来,在我床头放了杯温牛奶。

「听爸妈说,你准备年后就搬出去住?」

我开年就是大三下学期了,找了个离家较远的实习,不太方便来回跑。

我点点头。

慕彦神情变得凝重,他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算了,你长大了。实习的公司我会提前打点好,再帮你挑个安保不错的房子,到时候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知道啦,你好啰嗦。」

他揉乱我的头发,骂我没良心,眼底却是深深的担忧。

牛奶并不能安眠。

我做了整晚的噩梦,哭湿了枕头。

年关已至。

大年三十那晚,我正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春晚。

慕彦一把将我拉起来,说要带我去放烟花。

别墅区严禁烟火,可这种大喜的日子管理也没有这么严格。

去年,我就曾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我们一路散步到小区人工湖边,一大群人已经到了。

「佳婧,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使唤哥哥们呢?」

闻佳婧嘿嘿一笑,月光下眼睛扑闪扑闪的。

「陪我放烟花不比春晚好看多了?」

她搓了搓手,看上去有些冷。

时昱年笑着把围巾解下,刚戴上她的脖子,余光瞥见慕彦和我,手上动作一僵。

这一幕多熟悉啊。

去年的这个时候,时昱年给我发消息,让我悄悄来湖边。

他给我系上围巾戴好手套,陪我一起看精心准备的烟火。

他说:「年年岁岁,愿如今朝。」

好一个愿如今朝。

风刮得我脸上有些痛,我努力往毛衣领里缩了缩。

我蹲在地上,看着他们嬉戏打闹。

夜空里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闻佳婧拿出相机递给我:

「小筝,男的都不会拍照,还是你来帮我和阿年拍张合照吧。」

她对他的称呼都变得更加亲密了。

时昱年站在一旁,表情有些愣怔,但终究没有拒绝。

他轻轻搂着闻佳婧的肩膀,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

我端起相机,时昱年却没有看向镜头。

他好像在看我,奇奇怪怪的。

「咔嚓」一声,定格住这一刻。

背后漫天焰火,镜头里的二人脸上带笑。

两年来,时昱年没有和我留下一张相片,我却亲手为他拍下了和别人的合影。

照片角落,留下了闻宴生的侧脸。

我这才发现他也在,只是站得有些远,像长辈看着孩子胡闹一样,作为旁观者,并没有参与其中。

闻佳婧对照片很满意,拍了好些后,她招呼着大家拍合照。

慕彦想拿过相机,让我过去一起拍。

但我看着他打了石膏的手,摇摇头拒绝了。

反正我也不是很爱拍照。

更不想和时昱年同框。

闻宴生被拉到中央,他姿态闲散,眯眼瞧着我。

按下快门前,他忽然叫我:

「慕筝,过来。」

我正举着相机,有些疑惑。

相机在我手里,我要入镜谁来拍?

有眼力见的人赶紧出来,从我手里把相机接过去:

「我来拍我来拍,快过去吧。」

我自觉地站到人群最边上,脑袋往衣领里埋得更深了。

闻宴生却回头叫我:

「到这里来。」

我被别人推搡到他身边,另一侧,站着闻佳婧。

而时昱年,站在我们身后。

我能感受到他滚烫的视线,如芒在背。

「准备开拍咯,三,二,一!」

按下快门那刻,闻宴生搂住了我的肩膀。

他说:

「新年快乐,慕筝。」

这张照片真的很滑稽。

很多年后翻出来,大家的表情都可圈可点。

我离闻宴生很近,惊讶地张大了嘴。

一向不苟言笑的闻宴生却眼角上勾,像少年般挑眉笑开。

而身后的时昱年紧紧盯着我肩膀上的手,面容有些扭曲。

当然,这是我印象中他的表情。

实际上这张照片里他的脸,早就被闻宴生划花了。

我怀疑闻宴生是故意的。

因为他拍完的下一刻,就松开了手,回头看时昱年的表情。

像他这种高冷清贵的男人,指不定藏着一肚子坏水。

我脑海闪过一万种可能。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在试探时昱年。

那晚他或许看到了,但并没有听见我跟时昱年的对话。

那现在应该就是在通过和我的互动,探究时昱年和我的关系,为自己小侄女把关。

牌桌上那次,4s店那次,都是他故意的。

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慕彦说得没错,还是得离他远点。

这种心思深不见底的男人,我真的招惹不起。

但即便是招惹不起,日常来往还是少不了。

大年初一,爸妈就早早把我和慕彦从床上拖起来,去闻家拜年。

闻家老爷子年过七十,精神矍铄,乐呵呵地给我封了个大红包。

我赶忙推辞不要,闻佳婧却拉着我的手道:

「收下吧,不多不多。」

她把洗出来的照片递给我:

「你看昨晚的合照,你表情好好笑啊。」

照片上,闻宴生的笑容令我呼吸一滞。

我下意识看向落地窗外正在打电话的他,背影自带孤傲与疏离,像是不可接近的存在。

我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闻宴生怎么可能会笑这么开心?

闻老爷子慈祥地看着我们:

「我就说你昨晚上哪儿野去了,来,给爷爷也看看。」

我把照片恭敬地递过去,闻老爷子扶了扶老花镜,下一秒,笑容就僵在脸上。

可很快,他再次用温和的目光看向我,对我爸妈说:

「孩子们一下就长大了啊,小辈里就这么两个女娃娃,小筝懂事体贴,我喜欢得紧,可惜呦,膝下就只有佳婧这么一个不听话的丫头。」

「您这话说的,宴生还没成家呢,等他成家了,您还要抱孙子呢。」

闻老爷子摆摆手道:

「宴生更不省心,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带姑娘回家过,别提了。」

他话锋一转:

「我是真喜欢你们家小筝,她跟佳婧同岁,又向来要好,不如我认她做干孙女,日后两家多些往来。」

这话一出,我爸妈受宠若惊,赶忙应承道:

「能认您做干爷爷,这可是小筝的福气啊。」

和闻家沾亲带故,不仅仅是日常来往更密,背后牵扯的利息更是无法想象。

闻老爷子把我拉到跟前,派人取了手镯来。

「要是爷爷的干孙女,那这份红包就不够看了。这是她奶奶留下的一对镯子,你跟佳婧一人一个,以后常来爷爷家玩。」

按理来说一般只有小朋友才会有认干亲这一套,我都这么大人了,想不明白闻老爷子这是闹哪出。

只好看向爸妈征询意见,他们朝我使眼色,让我赶紧应下。

我脑子有些懵,还是乖乖道谢叫爷爷。

闻宴生正好打完电话进屋。

「宴生,」闻老爷子叫住他:「我认了小筝当干孙女,以后她叫你小叔可是认真的了,你得把她当和佳婧一样的亲侄女。」

闻宴生顿住脚步,眸光冷如墨玉。

一开口,声音却失了沉着:

「爸!」

闻老爷子脸色也沉了不少,冷声道:

「就这么说定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过来给侄女们封个红包。」

闻宴生却径直转身上了楼,留下一句:

「抱歉,还有工作没有处理。」

气氛很奇怪。

闻佳婧马上赖到闻老爷子旁边,哄得他脸色由阴转晴。

我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闻宴生,应该有些讨厌我。

连认我当侄女都不愿意。

长辈们在楼下交谈。

闻佳婧把我拉到楼上,让我帮她挑衣服。

「明天和阿年出去玩,你说我穿哪一套好。」

她脸上带着娇羞,看来和时昱年好事将近。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会感到心痛了,但心里总有一根刺。

如果说他们两情相悦,终究要走到一起,那时昱年这样平白耽误我两年做什么?

我想了很久,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喜欢他吗?」

她表情一怔,很快笑着说:

「他对我很好,也很适合我。」

这不像闻佳婧说出来的话。

从小到她,她穿的用的,都必须是自己顶顶喜欢的,从不将就。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使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在感情问题上,我也希望她能想清楚。

「如果你们互相喜欢,之前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她不说话了,视线却移到床头的一张合影上。

照片中,曼彻斯特的大雪,闻佳婧被一个男人裹在怀里。

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可我想不起来是谁。

她眼眶逐渐泛红,攥住衣服的手紧了又紧。

我想我和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聊这么私人的问题。

见她情绪低落,我也不再打扰,找了个借口主动离开房间。

走廊里,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一只手将我拉了进去。

我刚要惊呼出声,闻宴生将我抵在门上,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小叔…你做什么?」

他呼吸有些重,细细密密地扑在我脸上。

「慕筝,我只比你大八岁,你可以不用把我叫得这么老。」

不是,慕彦时昱年只比他小三岁都叫小叔,怎么我一叫就是把他叫老了啊?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他目光炽热,令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片刻后,他轻声说了句抱歉,松开禁锢在我身侧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我逃似地推开门跑出去。

闻宴生有些不正常。

给我吓得脸颊滚烫,呼吸都急促起来。

「佳婧?你在吗?」

时昱年端着杯茶,刚走上楼梯,同我对上眼。

见我故意不畅,他快步走上来,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都说了冬天要穿厚实点,我前几天就给你发消息让你注意保暖,你把我拉黑了。」

语气关切到我一阵恍惚,就好像他还是从前的时昱年。

我回过神来,挥开他的手,说:

「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瞧瞧你的脸色,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好,没想到你没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听得我有些烦躁,推了他一把,冷声道:

「说了我没事!」

时昱年显然没想到我会推他,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全数洒在地板上。

不少溅到了我的脚上。

好烫,我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蹲了下去。

时昱年有些惊慌,他想把我抱起来,可这时听到动静的闻佳婧正好从房间出来。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下。

「小筝!没事吧?」闻佳婧急急忙忙跑来,推了把时昱年:

「愣着干嘛,赶紧带她去处理呀。」

得了闻佳婧的首肯,时昱年这才回过神来,弯腰想抱我。

一双手直接横亘在中间。

我已经记得闻宴生的手了,修长骨感,它曾把筹码全数推给我,也曾搭在我肩膀。

闻宴生再一次用它拦腰将我抱起,大步迈向最近的房间。

他怀里很温暖,我靠在胸膛,听见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我看到时昱年不顾闻佳婧踉跄着追上来的身影。

然后我就痛得睁不开眼了。

只感觉到他将我放下,轻手轻脚地脱掉我的袜子,冰冷的水冲下时,首先是加剧的痛,渐渐的,痛意减轻不少。

我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闻宴生骨骼分明的下颚线。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我通红的脚背,我的手臂还圈着他的脖子。

场景有些暧昧,我讪讪松开手朝他道谢。

他放在我膝盖窝的手臂却猛地一抖,吓得我赶紧又搂住他。

「抱稳了,当心摔下去。」

门口,时昱年眼神变得锐利,仿佛要将这一幕看穿。

他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小叔对自己侄女倒是贴心啊,不过未免有些太亲近了吧?」

闻宴生头也没回,一字一顿道:

「我只有一个侄女。

「还有,这是我的私人房间,请你出去。」

时昱年脸色铁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再三确认我没事后,闻宴生才把我从盥洗台上抱下来。

然后抱到床沿边坐下。

我想起刚刚他说这是他的房间,那我现在坐的就是他的床,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撑着想要站起来。

他却一把按住我的肩膀:

「坐好,别乱动。」

他把我的脚放在膝上,用毛巾擦干水分,棉签蘸着烫伤膏轻柔擦拭。

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痛。

不同于往日抬头的角度,这次是我俯视着他,甚至能看到他浓密的发顶。

不知从哪儿生出勇气问他:

「小叔,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手上动作一顿,头也没抬反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想了想,说:

「闻爷爷认我作干孙女,你不是不认同吗?」

他却兀自笑了,声音温润如玉:

「老头子心眼忒坏,我不认,但那不是讨厌你。」

闻宴生竟然这么形容自己亲爹,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不过他说不讨厌我,我又大着胆子继续问:

「佳婧回国宴那天,你是不是在花园看见我了?」

他没说话,等上完药把我的脚放下后,才缓缓开口:

「是,我看见了。」

即便知道答案,我还是心脏漏跳一拍。

「那你…知道我跟时昱年的关系?」

听见时昱年的名字,他脸色暗了暗,声音稍沉:

「知道。」

「那佳婧那儿…」

他站起身来,用指节敲了下我的额头。

「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呢?佳婧不会喜欢他,他一厢情愿罢了。」

我点点头。

等他走出去叫慕彦,我才后知后觉刚才的举动有多暧昧。

完了,闻宴生真的很奇怪。

慕彦手不方便,最后还是闻宴生将我抱下楼,再由慕彦搀着我回家。

下楼时,时昱年正坐在沙发上,眼神紧紧追随着我,一点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他怕不是疯了?说要瞒得死死的人可是他。

我狠狠瞪他一眼。

慕彦注意到我的表情,有些纳闷:

「你这么看他干嘛?阿年不小心把你烫了,你记上仇了?」

我不怀好意地说:

「对啊哥,我现在见不得他,一见他脚就疼,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你都别带他来咱家了。」

慕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时昱年便借口往我家跑。

慕彦单手将他拦在门外,拒绝道:

「你今天你不是要跟佳婧出去吗?怎么还在这儿呢?」

我正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动漫,只听见他的声音传来:

「我把小筝烫成那样了,哪儿还有心思出去,你让我进去看看。」

好在我早有准备,让慕彦当我的嘴替。

「别来了,我妹最近见不得你,可能是ptsd了。」

时昱年吃了个闭门羹,慕彦走到我身边坐下。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小叔让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说你是在闻家受伤的,他有义务关注你后续的康复进度。」

见我没说话,慕彦很是体贴:

「知道你胆子小,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打交道,要不我帮你拒绝?」

「不,」我猛地抬起头:「推给他吧。」

话说出口,慕彦神色复杂。

我也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赶忙找补道:

「毕竟是认过亲戚的长辈,拒绝有些没礼貌。」

不过十分钟,我就收到了闻宴生的好友申请。

他的微信就像他这个人。

纯黑的头像,空白的昵称,干干净净的朋友圈。

简单来说,就是啥也没有。

他发来消息:

好点了么?

我回复:

好多了,谢谢小叔。

那头显示了好几次正在输入,却什么也没发。

脚养了几天便痊愈,慕彦也拆了石膏。

爸妈打趣道我们家的水逆终于过去,俩孩子都不用缺胳膊瘸腿的了。

春节一过,就要去实习了。

专业对口的设计岗,待遇一般,但行业头部的实习含金量很高,初七一过我就得去报道。

慕彦给我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小户型公寓,还往我包里塞了很多趁手的防身工具。

「有什么事就给哥打电话,你自己万事小心。」

他把我的独居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第一次让我觉得他可靠。

我是什么时候才和他变亲近的?

十八岁那年的雨夜,他猩红着双眼,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几天后,我收到闻宴生的信息。

听说你搬出去实习了?

我回他:

嗯,离家有点远。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

定位发我。

发过去后,他就再没回过消息。

直到第二天傍晚:

在楼下等你。

我刚加班赶完设计稿,赶紧往公寓楼下跑。

一台宾利欧陆停在楼下。

我从车尾跑过去,驾驶座的车窗渐渐降下,反光镜映出闻宴生的脸。

「小叔,你怎么来了?」

「在附近有应酬,过来看看。」

现在应酬都不用带司机的吗?

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咳…」我别开头,问:「要上去坐坐吗?」

「不了,上车。」

我拉后座门,怎么也拉不开。

「坐前面。」他沉声说。

我只好悻悻坐上副驾驶。

闻宴生带我去了家私人餐厅,位置有些偏远,但胜在占地广环境好,水榭楼台,一步一景。

店内没有菜单,闻宴生问我想吃些什么,我随口报了几个,竟然都可以做。

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吃饭时很斯文,夹在筷子上的菜不会掉到饭碗里,更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顶光打在他脸上,睫毛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我想上帝爱世人,闻宴生就是被偏爱的那个。

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庸俗的财富地位,内在的头脑魅力,外显的身材相貌,他皆是上位者。

我不禁思考,这样的人会有烦恼吗?

「想什么呢?」他抬头问我。

「我在想,你会有烦心事吗?」

他抿唇,像是在思考。

「有。」过了片刻,他才答:「我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喜欢。」

他黑沉的双眸锁定我。

菜里是不是放了毒菌子,给我致幻了?

人在慌张时会假装自己很忙。

我迅速低下头,盛了碗汤,夹了些菜,添了点饭。

好在闻宴生没继续说,他问我工作环境居住条件怎么样。

我像对待长辈一样恭恭敬敬回答。

最后他问我:

「时昱年还找过你吗?」

我摇摇头。

电话微信全部拉黑,他就算想找我也办法。

更何况他和闻佳婧打得火热,昨天我还看到她朋友圈发了二人一起去看演唱会的照片。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

最近工作实在太累,他车上味道很好闻,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很久,我隐隐约约感觉有股温热的气流打在我脸上。

睁眼,和闻宴生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他整个身子靠过来,手放在我腰侧。

我仿佛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正犹豫要不要闭眼时,「啪嗒」一声,安全带锁扣弹出。

他坐直身体,手搭到方向盘上。

「看你睡得不舒服,替你解开安全扣。」

语气稀松平常,衬得刚才想多的我更像个傻子。

「谢谢小叔我先走了!」

我逃似的蹿下车。

余光瞥见闻宴生停在路边,迟迟没有发动车辆。

直到我走到单元楼下,他才离开。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他发来消息:

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注意安全。

七八度的夜晚,我热得像炎夏刚跑完八百米,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消息下方,是慕彦发来的:

阿年正好要去你附近,我托他帮你带些东西,收到了吗?

我脚步一顿,抬头才看见倚在楼道边的时昱年。

烟头散落一地,像是等了很久。

他定定地盯着我,我想从他手里接过袋子,他却僵在原地不松手。

「闻宴生为什么会送你回来?」

「关你什么事?」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电话微信全部拉黑,我又不好告诉你哥,从七点等到现在,然后就看见你从闻宴生车上下来?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要离他远一点?」

他语气急躁,没留给我插话的余地。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九点多,看来我在闻宴生车上睡了很久。

等他说完,我平静道:

「这么怕我告诉闻宴生?虽然不是我说的,但他已经知道了。」

时昱年语气一滞,声音都绷紧了:

「他知道了?先不说这个,你就算再喜欢我再伤心,找别人可以,闻宴生不行,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有病吧?我不喜欢你了。」

他仿佛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喜欢我了?那你喜欢谁?闻宴生吗?」

他的语气让我有些厌烦,下意识就回击道:

「是,我喜欢他,行了么?」

我从没见过时昱年这般表情。

他瞳孔猛地放大,胸膛因呼吸上下起伏,死死握住袋子的手骨节泛白。

「小筝,别胡闹了,今天的话就当我没听过,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和闻宴生来往,我会告诉慕彦,我相信他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时昱年的不要脸超乎我想象,加害者反倒有脸来威胁受害者。

我夺过他手中的袋子,他的脸白得像纸,在我略过他的瞬间,像最后挣扎般地喊出:

「闻宴生,差点杀过人。」

我心脏猛地一颤。

转过头去看时昱年,他站在原地,佝偻着背。

我径直上楼,按电梯的手却莫名有些抖。

我不会问时昱年,他现在已经不值得我相信。

想起慕彦也曾让我离闻宴生远些,我给他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慕彦有些支支吾吾,任凭我怎么问,他最后还是那句:

「你离他远一点。」

算了,反正是骗时昱年的,我又没多喜欢闻宴生。

后来闻宴生偶尔发消息我都没有回。

周末回家尽力避开他,就连闻佳婧约我去她家吃饭我也婉拒。

再次见面,已是开春。

在我多次强烈拒绝下,爸妈还是为我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我总不好缺席。

闻宴生很晚才来,一袭挺括英气的西装,看来是刚从公司回家。

闻佳婧赶忙提起裙摆跑过去。

我站在旋转楼梯上,再次俯视他。

脑子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他捧着我的脚上药那一幕。

这样的人…我甚至都没办法想象他手上沾血,他真的会杀人吗?

他像是意识到我的视线,抬起头来。

即将对视时,时昱年忽然从身后叫住了我:

「小筝,生日快乐。」

他拿出精心包装的礼物,我随口道谢,吩咐佣人拿下去。

他的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像在期待我的反应:

「不打开看看吗?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昱年哥,佳婧在楼下,你快过去吧。」

听见我的称呼,他神色闪过一瞬诧异,眼底的光黯淡下来。

我回过头,闻宴生已经不见踪影。

「我最近想通了很多事,从前是我太傻了…」

我不耐地打断他:

「大家都看着呢,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追昔抚今吗?」

他脸色难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知怎么的,一丝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好像也变奇怪了。

好像在期待见到闻宴生。

慕彦把我安顿在一旁,体贴道:

「知道你应付不来这种场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你哥我来。」

他与来宾们寒暄客套,推杯换盏,看得我都心累。

无聊到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慕彦压抑不住怒气的声音:

「***怎么敢来这儿?」

瞌睡瞬间被吓跑,按理来说慕彦在人前是不会出口成脏的。

我站起身来,透过慕彦的背影,我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人。

他身体侧向一边,重量全部压在手中的拐杖上。

而那张布满可怖疤痕的脸,是我一辈子不想看见的噩梦。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冰冷的雨夜。

男人紊乱的呼吸,令人作呕的声音,如蛇一般攀上我的触摸。

眼前的灯火与画面的黑暗交叠,耳畔又响起那夜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旋地转间,一双手稳住我的手臂。

我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握紧了我颤抖的手。

「别怕,我带你去休息。」

我脚步虚浮,半靠在闻宴生身上离开。

只听见身后轻狂的声音:

「慕筝,生日快乐啊。

「还记得我吧?我这几年可无时不刻在想着你。」

「徐厉***你妈!」

身后一片混乱,东西砸落在地,嘈杂刺耳。

周围像是被人抽走了氧气,我呼吸不过来。

直到闻宴生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从上至下,轻轻顺平。

「深呼吸,不要怕。」

可我真的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穿着校服,举着透明雨伞。

那是个连绵雨的深秋,地上全是水坑,我小心翼翼躲避着,害怕泥点沾上白色鞋袜。

闻佳婧翘了补习班和男友约会,她提前告知了司机,让我自行回家。

从补习班出来时,已经八点。

我给慕彦打电话,他那头有些吵,似乎有人在起哄他和另一个女孩。

我问他可不可以来接我,他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雨不是很大,你自己去打个车。

多稀松平常的一天啊。

可偏偏就是该死的这一天,还没从巷子里走出来,徐厉拦住我的去路。

他说:

「慕筝,我喜欢你。」

徐家惯坏了这个小儿子,他喜欢兔子毛茸茸的耳朵便剪下来,讨厌小狗吠叫便割了声带。

我害怕他,可我走不掉。

我说:「你这样的不是喜欢,而且我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是想得到,不喜欢是想毁掉。我来证明给你看好不好?证明我有多喜欢你。」

我被推倒在地,浑身沾满污水。

他踩碎了我的伞,扼住了我的喉咙。

恶心的嘴唇贴上我的脸颊,我的脖颈。

……

我在想,那天走快些就好了,哪怕泥水打湿鞋袜。

梦里的情节逐渐模糊。

我只记得有人在最后一步之前赶过来救下我。

哥哥把我抱得死死的,一遍一遍跟我说对不起。

再后来,我把自己关在逼仄的房间,紧拉窗帘,不分昼夜。

最严重时,是靠镇静剂与营养液维持生命。

直到我收到个寄错却没署名的快递,如临大敌般打开,竟然只是一簇铃兰。

别的花低下头,就代表接近枯萎。

可铃兰不是,铃铛般的花骨朵垂在花梗上,她开得正盛。

卡片上写着花语:「Sweetness and a Return to Happiness」。

重返甜蜜与幸福。

听说收到铃兰,会被幸运之神眷顾。

我想或许呢,或许真的会好起来。

……

醒来时,爸妈跟慕彦都围在我床边。

门口,站着时昱年,我只看得见他抖得厉害的肩膀。

慕彦像是一晚没睡,眼底布满红血丝。

「对不起,小筝,我没想到他提前出狱了。」

现在不到四年,就被提前释放。

或许跟如今徐家风头正盛有关。

他们和我说了好些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浑浑噩噩间,又想起闻宴生让我深呼吸,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很令我安心。

慕彦下楼替我端药时,时昱年脚步沉重地进来。

他低着头,不敢靠太近。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我看见他发红的眼眶,脸颊青色的胡茬。

「我不知道你发生过这么不好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道歉,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却自责得不敢看我,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说不该伤害我。

「你一定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愿意相信我的,是我辜负了你。」

时至今天走在路上,陌生男人的擦肩而过都会让我瞬间紧张。

当我想要做出改变时,失意的时昱年出现在我身边。

我想像他那样好的人,值得我鼓起勇气。

即便第一次牵手时手心全是汗,第一次拥抱时止不住地颤抖。

我也觉得幸福多过恐惧。

听着他絮絮叨叨,我又觉得累起来,背过身去睡觉。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他隐忍的哭声。

慕家为了我的名声将这件事瞒得很死。

我休学半年,他们对外只说是生病。

徐家也是,说正在服刑的徐厉出国留学。

听说他们花大价钱打点关系,最后还是判了五年。

徐家从前和我们还有生意合作,后来老死不相往来。

徐厉能被教育成这样,和他的父母也有莫大关系。

「孩子们之间闹着玩,至于把这事闹这么大吗?」

「再说了不是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吗?何必伤了两家和气?」

让我恶心。

如今徐家如日中天,已经不是我们家能抗衡得了的。

我听见哥哥在门外很大声地打电话:

「徐苒,我最后警告你,别他妈让你弟弟那个畜生再靠近我妹,如果再有下次,他就不只缺一条腿了!」

他的腿为什么会瘸?

还有他的脸,为什么全是伤疤?

慕彦从来没和我说过,在慕家,徐厉的名字就是禁忌。

我想问慕彦,可看到他握住电话颤抖的手,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高中见过徐苒,她是徐厉的姐姐,慕彦的同学。

很漂亮的一个姐姐,即使家庭重男轻女,她也活得肆意洒脱。

出事那晚,电话那头慕彦说的是:

「你哥正表白呢,就是那个徐苒姐姐,你见过的,雨不是很大,你自己去打个车。」

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她了。

我想慕彦此时也不是很好受。

在家休整了一个月,我想我好了不少。

没有必要再用过去的事折磨现在的自己。

我提出要回去工作。

磨了爸妈很久他们才同意,给我雇了保镖司机接送上下班。

我在他们的殷切目光下坐上后座,左右两侧的彪形大汉挤得我腾不出手告别。

保镖的任务把我送到公寓门口,不看着我开门进屋就不走。

可刚进电梯,我就碰见拎着大包小包的时昱年。

他目光有些闪躲,偏过头去假装不认识。

我有些无语道:

「你怎么在这儿?」

他支支吾吾:

「这儿方便…离公司近,对了,我搬到你楼上了,以后咱就是邻居,有什么不对劲你第一时间喊我。」

……他们家公司与这儿南辕北辙。

到达楼层,我出电梯。

他还在身后喊:

「我在你家地垫下放了我的钥匙,你要是害怕就上来找我。」

我没理,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对面的入户门却突然打开。

闻宴生,提着垃圾,和我四目相对。

我一愣,电梯里的时昱年也一愣。

「我就说怎么对面开多高价都不卖,你…」

话没说完,电梯门合上。

我打发走保镖,和闻宴生打招呼:

「小叔,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他不说话,靠近我。

我呼吸一滞,只见他慢慢蹲下,从地垫下抽出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

「有什么事就找我,我离你很近。」

他一身米白家居服,像是刚洗过澡,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有点好闻,我应该问问他用的什么牌子。

像这样的人,我实在想不到他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

记忆坍塌重组,模糊的片段忽然重叠。

他的手,握着碎啤酒瓶,一下下往男人脸上砸。

他说不要怕,靠近的脚步被我的惊叫打断。

失神间,我想问他,可下一秒,他的手机***响起。

屏幕显示「老头」,他把我推回门内。

关门的瞬间,我听见他勾唇柔声道:

「晚安。」

我是第二天晚上接到闻老爷子电话的。

「听说宴生搬到了你附近,孩子,把他当亲叔叔一样就好。

「爷爷是真喜欢你,过段时间宴生订婚,你一定要跟家人一起来参加。」

挂断电话,我心里空落落的。

就算再傻也听出闻老爷子的言外之意了。

认我当干孙女,或许就是为了用伦理道德绑架闻宴生。

闻宴生说得对,老头子心眼忒坏。

我有些烦闷,看到旁边堆着没来得及拆的生日礼物,找到发泄口似地暴力拆开。

慕彦送的俗套的定存,年年都是,毫无新意。

闻佳婧送的是我们高中时曾狂热迷恋的偶像的见面会门票。

时昱年送的是出自国际知名设计师的庭院,我曾和他说过想去参观,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投其所好买下来送给我了。

闻宴生送来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就一张照片和房屋材料,照片上,芬兰的庄园里,遍地都是铃兰花。

那是还未采摘的,新鲜的,充满生命力的铃兰。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此时他正好给我发来消息:

要不要吃宵夜?

我礼貌拒绝:

不用了,谢谢小叔。

他回:

不要叫我小叔。

见我没回,他又扣了个问号。

恶作剧令我我心情好了不少。

但过了一会儿,门***响起。

闻宴生端着一碗云吞,站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抱着手笑道:

「不太方便吧,大晚上的,小叔来侄女家串门干嘛。」

他眉头一皱:

「老爷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嗯嗯,他说小叔要订婚啦,还请我喝杯喜酒呢,侄女要随多大的份子呀?」

仗着他的喜欢,我越来越肆无忌惮。

一口一个小叔侄女,闻宴生的脸色越来越沉。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订婚了?」

他从我身侧挤了进来,把碗放在玄关上。

「你…你干嘛!」

我好像玩脱了,赶忙伸出手推他。

他单手就攥住我两只手腕放到他胸前,距离拉近,熟悉的气息压下来。

「再叫一声?」

「小…小叔?」

吻铺天盖地落下,气息滚烫,唇瓣温热。

开始像是宣泄,逐渐变得温柔。

分开时,他耳尖微红,目光专注地盯着我的嘴唇。

「云吞要凉了,先吃。」

我端着云吞坐在地毯上,脑子乱得像浆糊。

闻宴生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我。

感觉后脑勺都要被他盯出个洞来了。

我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想,等下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是那个雨夜,还是生日礼物。

一大碗云吞,最后干干净净。

吃完,我转过头去,他手搭着沙发靠背,神情放松地盯着我。

明明是春天,我却有些热得喘不过气来。

「好热,我去开个空调。」

一不留神,脚趾踢到茶几边角,我惊呼出声。

还没来得及蹲下捂住,他伸手把我拉到他腿上。

完了,一下子就不痛了。

他身上硬邦邦的,温度很高,气味特别好闻。

我凑近他胸口,跟小狗似地不停嗅。

听着他的呼吸逐渐急促,我小声开口:

「那个…你用的是什么沐浴露啊?」

闻宴生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放在我后腰的手用力一摁,咬牙切齿地说:

「你故意的?」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看气氛逐渐暧昧,门***不合时宜地响起。

「小筝!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怎么了?」

闻宴生想起身,被我一把摁在沙发上。

他表情有些幽怨,我拍了拍他的脸,瘸着腿去开门。

时昱年敲得震天响,吵得我耳朵都痒了。

一开门他就握住我的肩膀,把我囫囵个转了个圈,见我没事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我现在只想把他赶紧打发走:

「没事,你上去吧。」

他还是一脸担忧地盯着我:

「你脸怎么这么红?连袜子都***?」

我刚想把他推出去,就看见他的眼神逐渐上移,变得晦暗不明。

闻宴生挥开他的手,胸膛贴近我的后背。

时昱年脸色沉得可怕,就那样默默看着我的脸。

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却已经兀自转身离开。

不愿让我看到渐渐泛红的眼尾。

我盯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门被闻宴生用力关掉,阻断我的视线。

他贴近我的耳朵:

「你眼睛怎么不长他身上?」

……

我回头把闻宴生也推了出去。

日子寻常地过着。

我再也没有见过时昱年。

只是偶尔会接到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他像是喝醉了,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

「你打错电话了,我不是佳婧。」

其实我听到了,他在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

闻宴生偶尔会去接我下班,他最近好像一点也不忙,几乎每晚都能给我送宵夜,我一个月胖了八斤。

一天下班,他和我说今晚有个线上视频会议,晚点再来串门陪我看电影。

保镖将我送到门口,目送我进门。

我有些无聊,翻找等下要看的电影。

找个浪漫爱情片?还是惊悚恐怖片呢?

要不找个关于叔叔的亲情片吧保管闻宴生脸比锅底还黑。

我挑着挑着,灯却突然黑了。

看了是跳闸了。

我刚想出门检查楼道的电闸,手放在门把手上却顿住。

高档公寓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给闻宴生打电话,他没有接,应该还在开会。

又给住在附近的保镖发消息,让他们帮我上楼检查。

路上估计需要十来分钟,我想找照明工具,门却忽然摇晃起来。

我止不住开始发抖,手机从手心滑落。

响了几下,门外没了动。

屋内又恢复明亮。

我深呼吸,透过可是门铃看门外状况。

可外头漆黑一片,像是被人刻意蒙住了摄像头。

门又开始晃,令人恶心的声音传来:

「慕筝,我知道你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拼命捂住嘴,逃似地往身后退。

门锁处发出细密的声响,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露出那张令我作呕的脸。

徐厉目光如鹰地盯着我:

「多亏了你,我在狱中向那些低等人学了不少开锁技巧。」

我一步向后退,慢慢接近沙发上的包,里面有慕彦准备的防身工具。

可徐厉关掉身后的门,也在一步一步逼近我。

「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不是说了我喜欢你吗?

「你说那不是喜欢,可我想你想了四年,出来找你也费了不少劲,你为什么要怕我?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徐苒对我介绍你时,是你主动朝我伸出手的!」

徐苒带他来过我们家,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礼貌性地同他打招呼握手。

可我没想到在他这样变态的眼里,这能成为示好的证明。

我努力稳定心绪,声音却还是在抖:

「有什么我们好好聊,你先别过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

拍门声响起,我听见闻宴生失控的声音:

「小筝!开门!」

我无比懊悔,早知道就把钥匙给他一份了。

但他的声音给了我莫大安慰,我冷静下来,算了算到门口的距离,徐厉腿脚不便,只要我绕开他跑快点,就能给闻宴生开门。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我拼尽全力跑过去,徐厉脸色一变,伸手想来抓我,只触碰到我的衣角。

手触碰到门把时,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可门却像被弄坏了,暗锁卡在槽里,怎么用力也打不开。

徐厉面目狰狞,转过身来,拐杖在光滑的地板上慢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拼命扳动门把手,带着哭腔喊道:

「打不开,闻宴生,打不开!」

闻宴生拍门的手停住,他带着很重的鼻音,声音像装出来的冷静:

「别怕,我就在这里,你再试一次,不行的话往旁边躲,我会踢开。」

徐厉渐渐逼近我,我深呼吸,把反锁来回扭了几圈。

「啪嗒。」门开了。

徐厉身体往前探,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扯了过去。

冰凉的匕首抵在我脖子上,听着他令人作呕的声音:

「啊,你来了啊,等你好久了。」

闻宴生抬手,企图控制住他的情绪:

「你别乱来,先把刀放下。」

徐厉表情扭曲诡异:

「看到我的腿没,拜你所赐啊闻宴生,你说我要怎么报复你呢?」

他把拐杖扔了过去。

「你那天用什么打的?高尔夫球棍?用这个也差不多,来,自己废了你那双腿!

「我可太清楚你使了劲会是什么声音,用点力气,不然这把刀子就***她喉咙里。」

我拼命冲闻宴生摇头,他眼睛死死盯着横在我脖子上的匕首,认命般捡起拐杖,说:

「那天是我打的你,和她没有关系,你都冲着我来。」

一下,两下,沉重发闷的击打声传来。

闻宴生额上全是汗,每一下击打,他的身体都要猛地颤一下。

可即便这样,打到自己泄力跪下,他依旧没有停。

「停下来!闻宴生!别打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我,眼神却逐渐涣散。

徐厉在我耳边阴测测地笑,用冰凉的匕首拍我的脸。

「别急啊,等我毁了他的腿,划花你的脸,那样才算公平。」

他把我带到沙发上,狰狞的脸离我很近,布满蜈蚣一样的可怖疤痕。

匕首划过脸颊,他自顾自说:

「先划哪里呢?先是皮肤,再是鼻子,最后是眼睛。」

我痛苦地闭上眼,趁他不注意,手偷偷从背后的包里拿出口红外观的便携刀。

猛地刺下去。

徐厉反应很快,用手接住了刀,但疼痛还是使他松了手。

匕首划落,我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闻宴生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捧着他的脸叫他,他只虚弱地抬起眼皮,看见是我,放了心一般慢慢阖上。

我想把他拖出门外,可他太重了,腿又使不上力气,纹丝不动。

徐厉捡起匕首,我拿着不足十厘米长的小刀对着他,毫无胜算。

他像不要命一样慢慢靠近。

「我都已经这样了,拖着你们一起死多好啊。」

距离不到两米时,他发疯似地咆哮着扑过来。

我下意识俯身护住闻宴生。

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我睁开眼,时昱年挡在我身前,他闷哼一声,双手擒住徐厉。

血一滴一滴,流速越来越快地滴落在地板上。

他忍痛推着徐厉往后,直到徐厉往后仰去,后脑勺砸在一旁玻璃圆桌上。

玻璃碎了满地,他没了动静。

时昱年回头看我,胸前晕开大一片血渍,见我没事,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再也撑不住跪到地上。

他缓缓倒下,好像在和我说什么,声音有些听不大清。

我不停拍闻宴生的脸,哭着喊他:

「你醒醒啊,闻宴生!你醒醒!」

他面色苍白如纸,眉头不经意地抖了下,眼睛还睁不开,却嗫嚅着唇安慰我:

「没事,没事。」

我死死抱住他,眼泪全部抹在他的脸上。

22 时昱年(1)

佳婧十七岁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她。

我想等到她大学再表白。

可等啊等,她说要跟她小叔一起出国。

我不甘心,无疾而终的喜欢,连表白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我怎么能够甘心。

慕彦看我像看傻子:

「你喝醉酒叫她名字,跟复读机一样。」

我说你不懂,心意都没有表明,这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他神情有些落寞:

「但其实说出口了也没什么不同。」

她去英国三个月后,我终于从工作中抽出时间飞过去。

曼彻斯特下了场很大的雪。

我站在楼下等她,雪堆在我肩膀,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她出现了,一步一步踏着雪,模样可爱。

我刚上前,一个男孩叫住了她。

那个男孩身形瘦削,严冬却只穿着单薄廉价的外套。

佳婧奔到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我看着他们拥抱,让路人拍照,羡煞旁人。

亮灯的二楼,闻宴生端着酒杯,俯视着一切。

我最讨厌他这个模样,才大我三岁,装什么老成。

我连夜回国。

其实也没有多伤心,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表白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一语成谶,真的成了遗憾。

我日夜工作,倒也没怎么想起佳婧。

只不过连轴转累倒了,不留神便出了车祸。

家人勒令我好好休息,我突然没了事做,一天天的光发呆去了。

慕彦看我心情不佳,经常让我去他家。

他虽然嘴贱了点,但人是真不错。

就是在这段时间,我注意到了慕筝。

小时候她的存在感很低,和佳婧站一起,甚至都不会看到她。

她总是想方设法溜进她哥房间,然后偷偷看我,脸比端着的西瓜还红。

我觉得有些好笑,把她当小妹妹看待。

有次向我讨教高数题,我讲着讲着,她竟然睡着了。

风吹动习题本,翻到最后一页,是她清秀娟丽的字迹:

暗恋是一场盛大的哑剧。

我想我和她也算同病相怜了。

她睁开眼和我对视,脸再一次泛红。

我脑子抽了,问她:

「小筝,我们要不要试试?」

慕筝很好,好到我时常觉得愧疚。

于是尽力对她好,看着她幸福的脸庞,我偶尔也会感到幸福。

只是我从来不和她拍合照,曼彻斯特那个冬夜,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幕,让我想起就有点心酸。

她也从来不和我闹,乖巧懂事。

他们说现女友追问前女友,问着问着就把自己问生气了,我听着有些好笑,慕筝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提起闻佳婧。

我想两周年时,感情稳定,也是时候公开我们的关系。

可上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慕彦说,闻佳婧要回国了,还是单身。

后面的我就听不进去了,他们追问我关于慕筝。

我下意识就说是可怜她,玩玩而已。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答案就这么说出口了。

慕筝听到了,眼睛红得像兔子,我不敢看。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遗憾能够重来的话,我还是不想错过。

时昱年(2)

和佳婧进展很顺利。

她好像也没有多喜欢我,可我好像也没有多在意。

但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慕筝和闻宴生,走得很近。

她甚至会为了他脸红,像对我一样。

我胸口有些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应该是担心她吧,闻宴生不好惹。

徐家那小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冲撞了他,被打个半死送了出去。

而他也被闻家勒令出国避风头。

他看她的眼神,瞒不住一个男人。

喜欢,喜欢得要死。

越是这样的男人越危险。

我几次三番劝小筝离他远些,可她却置之不理。

那晚的大合照,我的表情扭曲。

可我还是保存了好多年,因为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合照。

即使照片里搂着她的是另一个男人,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有些烦闷,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陪佳婧去看演唱会时,我脑海里全是闻宴生抱着她的场景。

我问佳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是啊,可他太穷了,我爷爷给了五百万他就跑了。」

她眼里泛着泪光,吸了吸鼻子说:

「但他很满意你,凑合凑合得了,我们要不试试?」

我心口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想起两年前,我也是这么问小筝的。

她当时眼睛湿漉漉的,可现在再也不会这样看我。

第二天我就借口去找她,却看到她红着脸从闻宴生车上下来。

还说她不喜欢我了,她喜欢闻宴生。

我应该说什么呢?最后说出口的,是对闻宴生的诋毁。

她却连追问都没有,仿佛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

生日那天,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她都不肯拆开,目光停留在闻宴生身上。

我嫉妒地快要疯掉了,闻宴生他凭什么?

可很快我就知道,他有这个资格。

慕彦告诉我,小筝身上发生过很不好的事。

当时救她的人,就是闻宴生。

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竟然一次也没有问过她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甚至一次次伤害她,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

我搬去了她楼上,又见到闻宴生。

他快我一步,买下对面的房子。

后来看见小筝嘴唇微红开门,而闻宴生宣示***般圈住她站在我面前时。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转身,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动。

闻宴生也出来,他站在我身边,冷声说:

「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听不太明白。

楼下传来异响时,我正在洗澡。

不过是冲了下身上的泡沫,我又比闻宴生晚了一步。

不过好在我替小筝挡下了刀。

我看着她抱着闻宴生哭得稀碎,仿佛被刺穿的不是肩膀,是心脏。

我喊她:「小筝,你能不能看看我…」

她捧着闻宴生的脸,再也没给过我一个眼神。

恍惚间,脑海里出现儿时她圆乎乎的脸,站在人群后面,垂着头不说话。

我去洗手间,赶着跑回去给佳婧挖土时,闻宴生叫住了我。

「你叫什么来着,算了,给旁边那个小姑娘也挖一个。」

原来闻宴生,比我先看到她。

徐厉死了。

徐家闹了很久,最后被闻家压了下去。

时昱年被送去日本疗伤,我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但也没再收到他的消息。

闻宴生的伤养了小半年,渐渐能下床走路。

我借口找闻佳婧成天往闻家跑。

闻老爷子也不装了,对我吹胡子瞪眼的。

闻宴生以腿使不上力为由,光明正大搂着我,问他:

「还认干孙女吗?」

闻老爷子拐杖敲得震天响,你你你了半天,最后被闻佳婧塞了一嘴葡萄。

「爷爷,你少说些话,要不然我小叔真得打一辈子光棍。」

然后他还真就闭嘴了。

慕彦也偶尔过来看望闻宴生,现在胆子大了,直呼其名,但态度还是毕恭毕敬。

有时候拿着项目企划书来请教闻宴生,得了句「赔钱玩意」就灰溜溜走了。

慕彦试探地告诉我:

「其实那天救你的…」

「我知道,是闻宴生。」

他挠了挠头,说:

「我接到他电话赶过来时,徐厉已经倒在一边不成人样了,你很害怕,谁都不能碰你,听见我的声音才敢抬起头来。

「后来这事瞒得很死,闻家也不想走漏风声,他也说别再在你面前提这件事,我就没有告诉过你。」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说没关系。

然后回头狠狠瞪了闻宴生一眼,他摊摊手装无辜。

慕彦一走,我捧住他的脸恶狠狠问:

「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假装在思考,想了半天,说:

「不记得了。」

我捏他的耳朵,半嘲笑道:

「是不是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了呀,小叔?」

听到这个称呼的闻宴生就像巴普洛夫的狗,面色一沉就要发作。

我赶紧哄他:「不叫了不叫了,不许生气。」

他压着嗓子咬牙道:

「也不是不能叫,今晚在床…」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彻底恢复那天,他牵着我走到花园。

挥舞着手里的小铲子,温声说:

「还记得你的愿望瓶吗?」

我不记得了。

他吭哧吭哧挖土,腿虽然恢复利索了,我站在边上还是有些担心。

陈土翻开,小小的泛黄的玻璃瓶映入眼帘。

闻宴生拣起,拿手帕擦干净后递给我。

「看看吧。」

我期待地接过,他还在一旁用手比划着:

「我记得那会儿的你就这么一丁点高,总是站在最后,不怎么说话,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哑巴…」

卷起来的纸张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希望被看见。

一滴滴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我擦了又擦,好像怎么也擦不干。

闻宴生有些担心,急忙问我怎么了。

我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说:

「原来我一直都被看见。」

(完)

闻宴生

我辈分高,比我大二三十岁的大人们叫我弟弟,小三岁的慕家小子叫我叔叔,场面有些好笑。

记事起,一刻不停的语言金融马术课程,就连吃饭睡觉也严格规定仪态。

被剥夺了一切孩童娱乐的权利,书房里壁炉温暖,家教排着队上门,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玩雪。

老头说,生来就拥有一切,自然要做出舍弃。

所以我一直是个他们的旁观者。

慕家那小女孩也是,站在角落里,玩上一天也不会有人回头和她说句话。

于是我又成了她的旁观者。

观察她攥紧衣摆的手指,有些委屈却隐忍的神情。

学校门口接佳婧,在乌泱泱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里,我总能找到她。

看着她渐渐长大,十七岁时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地向我问好。

心脏漏跳一拍。

我没骗她,我真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那是一个缓慢的,渐进的过程。

那晚下着细细密密的雨,我回家,佳婧不在。

司机说佳婧同学生日,今天不上补习班。

那她呢?不知道有没有带伞。

我坐了很久,突然想起要出去买包烟。

巷子里踩碎的雨伞,呜咽的哭喊。

我下车,抽起后座的高尔夫球杆。

一下一下,他没了力气,我却停不下来。

直到听到她的哭声。

我想靠近,她却害怕得发抖。

最后打电话给慕彦。

老头刚柱上拐,力气全使在我背上:

「我平时怎么教的你?克己复礼,你从前做得多好,是要把我的心血全部葬送吗?

「你发善心救下就行了,把人打成那样前权衡过利弊吗?犯得着树敌吗?」

我说:「没忍住。」

「没忍住?那是慕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现在还不知错?」

我抬头直视他:

「再来一次,我照样忍不住。」

老头手一抖,拐杖落地。

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

他破口大骂:

「畜生!你这个畜生!你多大?她才十八岁...」

我被勒令出国,接手国外业务。

出国前,我时常在她家楼下坐着,盯着房间紧闭的窗帘。

我送去一束铃兰,希望她能变得幸运。

后来我很忙,听说她渐渐好了起来。

社交小号里,能窥见她的幸福。

是那个她从小就会偷看的言家小子,我曾楼下见过他。

挺好的,她看起来很开心。

可佳婧收到一份又一份礼物,投其所好。

而她,连自己喜欢的铃兰都没有。

他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喜好。

我想也是时候回国了。

回国前,我用佳婧的手机给时昱年打电话:

「是我,闻宴生,佳婧快要回国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为她接风。

「对了,她喜欢铃兰。」

老头说得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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