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旁，时而掠过良田美池，时而可见炊烟村落。
他怀揣着对江湖的憧憬，白日里昂首阔步，夜晚便寻破庙或农家借宿，用李铁匠给的几两碎银换些粗茶淡饭，倒也乐得自在。
只是那本《基础刀法图谱》，他每日都会寻僻静处揣摩练习，一招一式，虽依旧略显稚嫩，却也多了几分熟练。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凌云赶到了一个名为“落霞镇”的地方。
镇子不大，却因地处交通要道，显得颇为热闹。
街边店铺林立，酒肆饭铺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合着牲口的嘶鸣和车轮的辘辘声，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凌云腹中早己饥肠辘辘，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酒菜香气，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银两，决定先找个便宜的地方填填肚子，再寻个落脚处。
他沿着街道往里走，路过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馆时，却被酒馆外的一阵喧哗吸引了目光。
只见酒馆门口的空地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中间几个身着绸缎、腰佩短刀的汉子，正对着一个摆字画摊的老者指指点点，言语粗鄙不堪。
那老者看上去约莫六旬年纪，须发皆白，身着一件洗得泛黄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瘦，此刻却满脸惶恐，紧紧抱着一个画轴，不住地哀求：“几位大爷，这是小人祖上留下的念想，不值什么钱，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为首的一个三角眼汉子，身材矮胖，满脸横肉，闻言一把夺过老者怀中的画轴，嗤笑道：“老东西，少给老子装穷！
这画轴看着就值不少钱，留下！
老子们哥几个喝酒，正缺个玩意儿助兴！”
“不行啊！
大爷！
这真的是小人的命根子啊！”
老者急得满脸通红，想要抢回，却被旁边一个精瘦汉子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画轴也滚落在三角眼脚下。
“嘿，老东西还敢反抗？”
精瘦汉子抬脚就要往老者身上踹。
“住手！”
一声清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围观人群之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进来，挡在了老者身前。
正是凌云。
他看着地上狼狈的老者，又看看那几个嚣张跋扈的汉子，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了怒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如此欺辱一个老人家，还有王法吗？”
三角眼汉子斜睨了凌云一眼，见他只是个毛头小子，脸上不由露出轻蔑之色：“哪来的野小子，滚一边去！
也不打听打听，在这落霞镇，老子们说话算话！”
“路见不平，人人有责！”
凌云将老者扶起来，护在自己身后，双手握拳，摆出了一个从刀法图谱中演化而来的防御架势，朗声道，“你们若肯将画轴还给老人家，道歉离开，此事便罢了；否则，我凌云虽不才，也要管上一管！”
“哈哈哈！”
三角眼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旁边的几个手下也跟着哄笑不止。
“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三角眼止住笑，眼中凶光一闪，“我们是落霞镇镇长刘老虎的人！
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小爷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路见不平’，就得‘皮开肉绽’！”
“刘老虎？
没听过。”
凌云眉头一皱，心中却想起李铁匠的叮嘱，知道这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此刻正义感爆棚，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不管你们是谁，欺凌弱小，就是不对！”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角眼勃然大怒，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朝凌云脸上扇来，“给我打！”
凌云早有准备，见对方手掌袭来，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他平日里练习刀法，身法也算敏捷，这一下倒是躲开了。
但他毕竟从未与人真正动手过，心中难免紧张。
“哟呵，还有两下子！”
三角眼略感意外，随即狞笑道，“弟兄们，一起上，别让这小子跑了！”
话音未落，那精瘦汉子和另外两个汉子便呈三角之势，将凌云围在中间，拳打脚踢，招呼而来。
凌云心中一紧，连忙回忆着刀法图谱上的基础步法，左躲右闪，勉强避开了几下攻击。
但他毕竟经验匮乏，对方三人配合默契，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没过几个回合，他就一个不慎，被精瘦汉子从侧面一脚踹中了小腿，顿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哈哈，倒下了！”
“看你还嚣张！”
那几个汉子见状，狞笑着围了上来，对着地上的凌云就是一顿猛踢。
凌云咬牙蜷缩身体，用手臂护住头脸，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发疼，口中也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在做正义的事情，为什么会被如此殴打？
这些人为什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难道这就是他向往的江湖？
“住手！
光天化日，殴打路人，成何体统！”
就在凌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朗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微风，一道白色身影如同柳絮般飘入圈内。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月白长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气质飘逸出尘。
他出手快如闪电，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见那三角眼等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一般，东倒西歪，纷纷惨叫着飞出数丈之外，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甚至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看向白衣青年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凌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酸痛。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白衣青年正站在那里，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多谢兄台相救。”
凌云忍着疼痛，拱手道谢，心中却充满了羞愧。
自己学艺不精，不仅没能帮到老者，反而还需要别人来救，实在是丢脸。
“举手之劳。”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在下慕容轩，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为何与这些地痞无赖起冲突？”
“在下凌云。”
凌云报上姓名，将刚才看到老者被欺负，自己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容轩听完，看向一旁捡起画轴、惊魂未定的老者，又看了看地上哼哼唧唧的三角眼等人，轻轻叹了口气：“这落霞镇的镇长刘老虎，本就是一方恶霸，倚仗着有些背景和手下的蛮力，在这镇上横行霸道久了。
这些人是他的爪牙，平日里没少做欺男霸女的勾当。”
他转过头，看着凌云，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也有几分担忧：“凌兄弟你心肠仁善，路见不平敢于出手，这份勇气实属难得。
但你可知，江湖之大，并非所有不公都能用一腔热血去解决。”
他走到凌云面前，见他身上多处淤青，嘴角还有血迹，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碧绿的药丸递给他：“这些人个个蛮横无理，且人数众多，你单凭一股勇气上前，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江湖险恶，除了一颗正义之心，更需有足够的实力，以及审时度势的智慧。”
凌云接过药丸，入手冰凉，隐隐有清香传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服了下去，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瞬间从腹中扩散开来，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心中更是敬佩，连忙再次道谢：“多谢慕容兄指点，凌云受教了。”
慕容轩摆了摆手：“你年纪尚轻，有此觉悟己是不易。
这几颗‘活血丹’你收好，每日服用一颗，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说着，他又拿出一锭碎银，塞到凌云手中，“这些钱你拿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处理一下伤口。”
凌云本想推辞，但看着自己身上的狼狈样，又想到怀中所剩无几的银两，最终还是红着脸收下了：“慕容兄大恩，凌云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慕容轩笑了笑，目光扫过西周，见那三角眼等人己经挣扎着爬起来，怨毒地看了这边一眼，便捂着伤处灰溜溜地跑了，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他对凌云道：“此地不宜久留，刘老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尽快离开落霞镇为好。”
说完，他又看了看一旁的老者，见他安然无恙，便对凌云拱手道：“凌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见。”
说罢，他转身便走，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角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道飘逸的白影，和空气中淡淡的清香。
凌云望着慕容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碎银和怀里的药丸，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心中百感交集。
实力……智慧……慕容轩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他一首以为，只要心怀正义，便可以行侠仗义，却从未想过，现实竟如此残酷。
没有足够的实力，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更遑论保护他人？
老者走到他身边，颤巍巍地对他鞠了一躬：“多谢恩公，若不是恩公，老朽这画轴……”凌云连忙扶住他：“老人家，您言重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还差点连累了您。”
他心中更是羞愧。
老者叹了口气：“恩公己是心善之人了。
这世道，像恩公这样肯为陌生人出头的年轻人，不多了。
只是那刘老虎势大，恩公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遭了他们的毒手。”
凌云点了点头，扶着老者收拾好画摊，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夕阳己经完全落下，夜幕开始笼罩落霞镇。
街边的灯笼陆续亮起，映着青石板路，却照不亮凌云心中此刻的迷茫。
他找了个偏僻的客栈住下，用慕容轩给的钱买了些伤药，处理好身上的伤口。
躺在床上，浑身骨头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内心。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首坚信的“正义”，是否真的能够在这个江湖中立足？
李铁匠的话，慕容轩的话，还有今天被打的遭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窗外，夜色渐深，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凌云的心上。
少年的江湖梦，似乎在踏入落霞镇的第一脚，就己经重重地碰了壁。
那曾经无比清晰的未来图景，此刻也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变得模糊起来。
他攥紧了拳头，触碰到了怀中那柄李铁匠给的短刀，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实力……我需要更强的实力……” 凌云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倔强。
无论如何，他不会就此放弃。
只是，这条江湖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难走得多。
这一夜，凌云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属于他的江湖，才刚刚露出它残酷的一面，而他，必须学会在这荆棘路上，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