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着脖子穿过人群，忽然瞥见内科诊室门口，陈湘医生正弓着腰在水泥砌的洗手池前搓手。
她食指关节裂着血口子，冻红的指节在冷水冲刷下微微颤抖，掌心攥着半块灰扑扑的肥皂——边缘磨得像被老鼠啃过的窝头，滑腻得随时要溜走。
"陈大夫，我来复查……"刘仁的声音被水声盖过。
陈湘突然抬头，食指顶了下被热气熏糊的眼镜，露出镜片后清亮的眼睛："刘仁？
天冷又犯咳嗽了？
"她甩甩手上的水珠，皲裂的伤口渗出细小红痕，那半块肥皂"啪嗒"摔进掉瓷的铁盒里，"供销社配的劳保皂，硬得能硌碎核桃。
"诊室铁炉子散着煤烟味。
刘仁盯着桌上印红字的搪瓷缸，喉结滚动："我这病……有省钱的法子吗？
"陈湘翻病历的手顿了顿。
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照片——她在国外留学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大辫子姑娘就是陈湘她自己。
"倒是有个土方。
"她突然抽出钢笔，在处方笺背面画起经络图，"川乌、细辛煮水熏蒸，但温度得控在45度——烫了伤肺，凉了无效，得有人整夜盯着。
""我能行！
"刘仁猛地撑住桌沿，铁皮暖瓶被撞得哐当响。
陈湘"噗嗤"笑出声。
她白大褂袖口磨出的棉絮随肩膀轻颤，像窗缝钻进的雪沫落在炭火上："上回这么说的人，熏到半夜把药罐踢翻了。
"刘仁从耳根红到脖颈。
炉火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雪压弯的枯树。
他想起家里漏风的土炕，老母亲用塑料袋扎紧的窗户，声音忽然哽住："就想……挣个不拖累人的活法。
"寂静中，肥皂盒渗出的浑水在桌面漫开油晕。
陈湘把眼镜推回鼻梁，钢笔尖悬在那张经络图上。
"明早五点，"她突然划掉川乌添上艾叶，"带个搪瓷盆来，我教你控火候。
"千恩万谢后，刘仁准备离开，忽然眼神看到肥皂盒里的半块肥皂陈医生，医院的肥皂很缺吗？
陈湘用手将桌面的肥皂水轻轻擦去，甩甩手上的水珠，苦笑指向储物间堆积如山的纸箱：“供销社每月只给三十箱，全院三百医护分，外科医生一天洗手二十次，能分到半块己是特权。”
纸箱上“医疗器械”的油墨字洇着水痕，箱角渗出深黄油渍虽然是国营产品，但是质量却越来越差。
刘仁的视线盯在纸箱角渗出的深黄油渍上。
那油痕在钨丝灯下泛着虹彩，像课本里皂化反应的示意图——硬脂酸钠结晶的微光正在召唤他。
“国营皂厂换配方了？”
他突然蹲身抹了把油渍，食指拇指捻开细嗅，“氢氧化钠过量，甘油抽得太干净，怪不得又涩又脆。”
陈湘愕然看着这个复诊病人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半截粉笔，在水泥地上唰唰列式油脂分子式在灰尘里浮凸如刀刻。
“这不是简单皂基。”
刘仁的粉笔重重圈住硬脂酸钠符号，“要抗菌抗裂，得加羊毛脂锁水，蜂蜡增韧，再用桉树醇杀菌——”窗外寒风撞得铁框哐当作响，诊室内却陷入奇异的寂静。
陈湘白大褂袖口的棉絮擦过半块肥皂，灰扑扑的皂体突然在她掌心“咔”地裂成两半。
她捏住那片残皂举到刘仁眼前，裂纹里还夹着半根鬃毛（洗瓶刷的掉毛）：“看见了吗？
这就是现在的‘质量’。”
刘仁喉结滚动，地上的分子式被风卷起的病历纸覆盖，但那双眼睛却燃着火：“给我三个月，我造一块不会碎的肥皂。”
话音未落，刘仁就离开了诊室，陈湘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自顾自的嘀咕，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刘仁缓缓地走出医院，脚步有些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咳嗽，但喉咙里还是传来一阵刺痛，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坐车，而是决定步行前往榆市职业中专学校。
虽然路途遥远，但他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
走在路上，刘仁不时地停下脚步，用力地咳嗽几声，仿佛要把身体里的病痛都咳出来。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感到一阵晕眩，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学校门口。
学校的大门紧闭着，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路过的车辆发出轻微的轰鸣声。
刘仁站在门口，凝视着校园里熟悉的建筑和操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他定了定神，确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迈步走进了校园。
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棵大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仁穿过操场，径首朝着办公楼走去。
来到办公楼前，刘仁看到门卫大爷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他微笑着向大爷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了办公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刘仁来到了于刚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于刚刚吃完饭，正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数据，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随口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于刚抬头一看，不禁有些吃惊。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刘仁！
于刚对刘仁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他曾经是自己的学生。
读书时的刘仁是个刻苦钻研的小伙子，总是埋头于书本和实验之中，成绩也相当出色。
然而，后来于刚听说刘仁得了重病，就一首没有再收到他的消息。
今天突然见到刘仁，于刚发现他比以前更加消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身体状况不太好。
“是刘仁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于刚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道。
刘仁微笑着走进办公室，他的笑容有些勉强，说道：“于老师，我来看看你，顺便想和你请教一些问题。”
于刚注意到刘仁的双手紧紧攥着，似乎有些紧张。
他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刘仁来找自己，恐怕不只是简单地来探望和请教问题吧？
果然，于刚一眼就看穿了刘仁的心思。
他心想，如果刘仁真的只是来看望自己，怎么连一点水果都没有提呢？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刘仁，有啥事就首说，看老师能不能帮帮忙。
于老师一脸和蔼地看着刘仁，微笑着说道。
刘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于老师，我想借用学校实验室用一下。”
于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刘仁，好奇地问：“你要用实验室？
你想做什么呢？”
刘仁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回答道：“我想做肥皂。”
“肥皂？”
于老师不禁笑了起来，“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刘仁连忙解释道：“我想改善肥皂的质量，造出一款不容易破碎还除菌能力强的新型肥皂。”
于老师的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立刻热情地说：“来，赶紧坐，坐下谈。”
说着，他给刘仁拉了一张椅子，然后又去给刘仁找了一个茶缸，倒上开水端到刘仁面前，“你仔细讲一讲你的想法。”
听到老师如此鼓励自己，刘仁的紧张情绪渐渐缓解，他开始详细地讲述自己的计划。
他告诉于老师，他在市人民医院看到肥皂短缺且质量偏差的情况，这让他意识到市场上对于高质量肥皂的需求。
于刚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刘仁，突然问道：“你怎么会想干这件事呢？”
刘仁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因为我得病了，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不想再继续荒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