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苦味呛进喉咙时,浩宇的手正攥着我手腕往泉底沉。
他指甲缝里嵌着细沙,指腹的纹路被水泡得发白发胀,像泡了三天三夜的腐木。
水草缠住我脚踝,滑腻的触感让我想起他小时候抓着我辫子晃的模样——那时他总说“李柚的头发像胡杨须,风一扯就断”,可现在,这水草比胡杨须韧百倍,挣断时竟带着皮肤被撕裂的痛。
“别怕。”
浩宇的声音混在泉底的呜咽里,水鬼的手从他身后探出,指甲盖泛着青灰,“水鬼说,只要你忘记我,我就能活。”
我猛地呛醒,土坯房的窗棂透进熹微晨光,胡杨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厉害,像无数只水鬼的手在扒拉墙皮。
枕边洇着巴掌大的水痕,咸腥味和梦里的月牙泉一模一样,指甲缝里的沙砾硌得生疼——和浩宇尸体捞上来那天,我指甲里嵌的沙,分明是同一捧。
十年前的月牙泉边,浩宇蹲在浅滩里摸贝壳,夕阳把他晒黑的脊背镀成金铜色。
“李柚你看!”
他突然举着半块螺壳冲我笑,螺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虹光,“这是水鬼给我的通关文牒,拿着它,水鬼就不抓你啦。”
那时我才七岁,被他编的水鬼故事吓得首往他身后躲,却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比沙漠正午的沙还要烫。
可现在,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半块螺壳,和我压在枕头下的那半严丝合缝。
我摸出旧物,两块螺壳拼起来,正是当年浩宇举着的完整模样,边缘还留着他啃过的牙印——他总爱咬东西祈福,说这样神灵就会记住他。
“柚丫头又做噩梦了?”
阿婆的声音从堂屋传来,粗陶碗磕在桌沿的脆响里,混着胡杨木拐杖杵地的笃笃声。
我攥紧螺壳出门,看见她正往香炉里撒柏枝,青烟缭绕过供桌上的胡杨神像,神像的眼睛不知何时被沙暴糊住了,黑洞洞的像泉底的水鬼眼。
“阿婆,胡杨树……”我指着院角的老胡杨,树皮上赫然印着个血手印,五根指缝里还渗着暗红,像刚从泉里捞出来的手。
阿婆的脸瞬间白成沙地上的盐碱壳,抄起拐杖就往树身上抽:“孽障!
缠着活人作甚!”
拐杖砸在血手印上,却溅起几点水珠,腥咸的气味扑得我鼻腔发痛——又是月牙泉的水味。
夜里,月光把胡杨的影子泼在窗纸上,我又听见浩宇的声音了。
他说“李柚,泉底有我们的螺壳”,说“水鬼不让我走,他们要找替身”。
我咬着牙摸黑往泉边跑,沙砾打在脚腕上生疼,却看见月牙泉泛着血泡,芦苇丛里的水鬼手影密密麻麻,正往岸上爬。
浩宇就坐在泉边的老胡杨根下,裤脚泡在水里,水草一圈圈缠上他脚踝。
他转过头冲我笑,金铜色的脊背不见了,皮肤白得像泡发的腐木,指甲缝里的沙砾泛着冷光:“你看,水鬼说只要你把螺壳扔下去,我就能活。”
我僵在沙梁上,看着他一点点被水草拖进泉底,看着泉眼翻涌起的沙浪里,浮着无数个“王浩宇”的脸——有童年笑出虎牙的,有少年攥着螺壳的,还有溺亡那天青白的。
最后一个浪头扑来,我终于看清他手里的水草,正是十年前他塞给我、说能防住水鬼的那根。
“跑!”
浩宇突然嘶吼,水鬼的手却从他胸腔里破出,指甲盖泛着青灰,首首抓向我咽喉——我尖叫着醒来,摸到枕头边的螺壳,另一半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窗台,边缘的牙印渗着血,像刚被咬过。
第二章 胡杨裂帛月牙泉的血腥味在凌晨散成沙雾,我踩着浩宇梦里的脚印往泉边跑,沙砾里嵌着半截水草——和他溺亡时攥着的那根一模一样,叶尖还滴着水,在沙漠里洇出个诡异的水圈。
胡杨树下的血手印又深了些,指缝间凝着黑痂,像被泉底的水鬼抠进树皮的指甲。
我摸出浩宇给的半块螺壳,壳面突然发烫,映出树影里晃荡的青灰人影——水鬼们勾着长指甲,正围着老胡杨跳祭祀舞,脚踝上拴着的银铃铛,和浩宇小时候戴的那对响声一样。
“柚丫头!”
阿婆的喊声从沙梁那头撞过来,她拄着拐杖的手在发抖,胡杨木杖头的铜铃碎成两半,“快回来!
今天是‘换替身’的日子!”
话音未落,老胡杨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巨响。
树干从血手印处炸开,露出黑洞洞的树洞,半卷羊皮纸骨碌碌滚到我脚边,上面用暗红丝线绣着月牙泉的图案,泉眼处钉着枚生锈的铁钉,钉帽刻着“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