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的夏天热得蝉都懒得叫。阿芜蹲在御膳房后巷的槐树荫里,
数着冰车在青石板上碾出的水印子。三日前岭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
此刻正锁在玄铁冰鉴里,隔着三重门都能闻到甜香。"小丫头又偷懒!
"掌膳嬷嬷的藤条抽在门框上,阿芜猫着腰钻过竹帘。她袖袋里藏着早上捡的胡麻饼,
这会儿被体温烘出焦香,惹得冰窖门前的波斯猫直蹭裙角。突然一声瓦片响,
阿芜抬头看见房梁上晃着双织金线翘头履。红衣少女倒挂在梁间,石榴裙摆扫过冰鉴铜锁,
露出腰间螭龙纹玉佩——这是太平公主李灼华。"喂,接住!
"金丝蹴鞠擦着阿芜鼻尖滚进柴堆。她慌忙用裙摆兜住正要落地的荔枝,
琉璃盘在掌心转了三圈,竟没洒出一滴冰水。"身手不错嘛。"李灼华翻身跃下,
鎏金护甲掐住阿芜下巴,"偷吃了几颗?"阿芜盯着公主襟口晃动的东珠项链,
想起上月因碰碎茶盏被杖毙的小宫女:"回殿下,奴婢在数冰鉴里的霜纹。""撒谎。
"李灼华突然抓起她沾着糖霜的手,"岭南荔枝要用青盐渍过才甜,你指缝里还有盐粒呢。
"说着竟舔了下阿芜指尖,惊得小宫女跌坐在冰碴上。雕花窗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
阿芜被公主拽进冰鉴后的暗格,鼻尖蹭到她袖口的龙涎香。透过镂空铜雕,
看见女帝的鎏金绣履停在冰鉴前。"今年的荔枝核大。"武则天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冰鉴,
"给东宫...不,送去感业寺供佛吧。"暗格里,李灼华突然掐紧阿芜手腕。
小宫女这才发现冰鉴内壁刻着模糊的莲花纹,与公主玉佩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十年前东宫那场大火焚毁的,似乎不止是章怀太子的诗集。"明日卯时到琼花殿。
"公主临走前把蹴鞠塞进她怀里,"穿利索点,本宫教你射箭。
"阿芜摸着蹴鞠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呆,没注意冰鉴底部残留的半片荔枝壳。月光透进来,
照着壳内壁褪色的朱砂印——正是章怀太子当年批阅奏章用的"明"字私印。
卯时的晨雾还没散尽,阿芜就被拎到了琼花殿后的马球场。李灼华扔给她一套鸦青色胡服,
自己踩着麂皮靴跃上枣红马,马尾辫上的金铃晃得人睁不开眼。"接着!
"公主反手掷来木胎弓,"拉满三石算你过关。"阿芜摸着弓臂上镶嵌的螺钿,
突然想起昨夜冰鉴里的莲花纹。她试探着开口:"殿下,昨日那荔枝...""少废话!
"李灼华一箭射断百步外的柳枝,"本宫最烦咬文嚼字的,
有这功夫不如多练..."话没说完,阿芜突然扑倒公主。
一支鎏金箭擦着李灼华的发髻钉入桐木靶,
箭尾雕着张牙舞爪的狻猊——这是梁王武三思的徽记。"好大的胆子!"李灼华翻身跃起,
却见阿芜正盯着箭镞发怔。三棱倒刺上沾着诡异的蓝紫色,像是岭南毒藤的汁液。
马球场忽起喧哗。十余名锦袍少年策马入场,
为首的武崇训扬着镶玉马鞭:"听说公主新得了玩伴,特来讨教蹴鞠!"阿芜感觉后颈刺痛,
昨夜被公主掐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她悄悄摸向蹴鞠袋,
发现金丝球表面凸起的莲花纹竟与冰鉴暗纹严丝合缝。"怕了?
"李灼华突然往她嘴里塞了颗荔枝,"含着这个,摔下马也不许哭。"烈日当空,
鎏金计分牌晃得人眼花。阿芜被推上青骢马时,
听见武崇训与侍从低语:"往东南角踢..."她顺着方向望去,
场边梧桐树上悬着串青铜铃铛。开场鼓响,李灼华如离弦之箭冲出。
阿芜盯着对方前锋的鹿皮靴,发现每次触球前都要蹭三下地面。当武崇训第三次抬腿时,
她突然纵马横插,马尾扫过对方眼睛。金丝蹴鞠滚到脚边,阿芜抬腿的瞬间想起冰鉴机关。
她模仿公主昨日踢瓦片的姿势,足尖在球面某处莲花纹上重重一磕。"咔嚓"轻响,
蹴鞠裂成两半,露出半张泛黄的纸笺。武崇训脸色骤变,策马直冲而来。
阿芜攥着纸片伏在马背上,听见身后箭矢破空声。"低头!"李灼华的银鞭卷住她的腰肢,
两人滚落草丛的刹那,毒箭穿透蹴鞠袋扎进土里。阿芜闻到公主衣襟间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
那张纸笺早被汗浸透。"你..."李灼华盯着她掌心被揉皱的"明"字印章,
"怎么会认得章怀太子的笔迹?"暮鼓声里,阿芜被拖进琼花殿暗室。
李灼华翻出本残破的《瑶山玉彩》,将纸笺拼在缺页处。烛火摇曳间,
显出半阙诗:"冰鉴含香忆旧游,玉螭纹冷荔枝秋...""这是父王生前写给母后的诗。
"公主突然掐住她手腕,"说!你究竟是谁?"阿芜腕间的旧伤崩裂,
血滴在诗稿上竟显出更多字迹。窗外惊雷炸响,武后的龙纹轿辇正停在殿外,
抖着通报:"陛下说要赏...赏新鲜的荔枝...”荔枝的甜腥气漫过琼花殿的鎏金帷帐,
阿芜跪在波斯绒毯上,看着武后用银刀剖开第七颗红果。汁水滴在诗笺血字上,
晕开一片诡异的紫。"这诗写得妙。"女帝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刮过纸面,"灼华觉得呢?
"李灼华攥紧袖中机关弩:"回母后,儿臣愚钝...""儿臣愚钝?"武后突然轻笑,
将荔枝核弹进青铜冰鉴,"当年你父王倒背《孝经》时,可不会说这种话。
"阿芜感觉后颈发烫,昨夜被毒箭擦伤处突然溃烂。她伸手去挠,
指尖触到块凸起的皮肤——七颗排列成勺状的朱砂痣。"这丫头病了。"武后突然起身,
"送去尚药局泡冰泉。"李灼华追到廊下时,正撞见司药女官往冰泉撒药粉。
月光透过琉璃瓦,照见阿芜锁骨下渐渐显形的北斗七星。
公主突然想起章怀太子棺椁里的星图,那些银砂绘制的星子也是这样闪烁。三更梆子响过,
李灼华撬开冰窖铜锁。阿芜蜷缩在冰鉴旁发抖,腕间铁链冻住溃烂的伤口。"别动。
"公主用袖刀剜去腐肉,"武崇训在箭上淬了岭南蛊毒,这药膏是..."话没说完,
阿芜突然抓住她手腕。冰鉴内壁的莲花纹正在移位。随着阿芜掌心血珠滴落,
铜雕莲瓣竟旋出北斗七星的凹槽。李灼华摸出章怀太子留下的玉螭佩,
颤抖着按进星柄处的缺口。"轰隆"闷响,冰鉴底部露出条幽深密道。腐湿气裹着梵香涌出,
阿芜腕间铁链突然绷直——暗处伸出只枯手攥住她脚踝。"快走!"李灼华掷出夜明珠,
照亮石壁上褪色的《大云经》。枯手主人竟是感业寺失踪多年的哑尼,
比划着要她们看头顶星图。阿芜的鲜血滴在二十八宿浮雕上,紫微垣突然转动。
当北斗指向危宿时,暗格弹出半枚青铜虎符,与公主玉佩嵌合处刻着"神都兵马司"。
"这是父王的..."李灼华话音未落,密道尽头传来脚步声。
武崇训的狞笑混着铁甲声:"公主殿下好雅兴,夜探冰窖是想偷荔枝?"阿芜突然咬破舌尖,
将血抹在虎符凹槽。地砖轰然塌陷,两人跌进暗河前,她看见哑尼用唇语比了句"章怀"。
刺骨寒水中,李灼华抓住阿芜衣带。湍流将她们冲进太液池底的石窟,浮出水面时,
眼前竟是章怀太子荒废的旧书房。"别碰!"公主打落阿芜伸向书案的手。
半幅未完成的《璇玑图》上,赫然是她幼时临摹的笔迹。砚台里积着干涸的朱砂,
与阿芜后颈的七星痣同色。窗外忽现火光。羽林卫的喊叫声中,阿芜摸到书架后的机关。
暗门开启瞬间,她瞥见铜镜里自己与章怀太子七分像的眉眼。"去感业寺。
"李灼华扯下帷幔裹住她,"持国公主的轿辇辰时出宫进香。"五更鼓响,
两人藏身香车夹层。阿芜握着半块虎符发抖,忽觉公主往她掌心塞了颗荔枝核。"含着。
"李灼华用金错刀割开自己衣袖,"武崇训的人在核里藏了追踪蛊,
待会过洛水时..."朝阳刺破晨雾时,香车突然颠簸。阿芜咬破荔枝核,
腥苦汁液涌入口腔。她听见车外武崇训惊呼"蛊虫反噬",接着是重物落水声。
感业寺钟声里,老住持捧着褪色的襁褓迎出山门。素绢上北斗七星犹在,
旁边绣着章怀太子最爱的回文诗。感业寺的雨带着香灰气,阿芜蜷在藏经阁角落,
看李灼华用金簪挑破指尖。血珠坠入药碗的刹那,
窗外惊雷照亮公主苍白的脸——这是第七碗药引。"够了!"阿芜打翻青瓷碗,
"再放血你会死的!"李灼华却抓起碎瓷片抵住脖颈:"躺回去!
你体内的蛊毒闻到血腥才会..."话未说完突然栽倒,袖中滚出半块染血的玉珏,
刻着"灼华"与"崇训"的婚书。阿芜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自那日饮下荔枝核蛊,
每当雷雨夜便能预见零碎画面——此刻她看见大红嫁衣的李灼华,将匕首刺入武崇训心口,
却被羽林卫乱箭穿心。"这婚不能结!"她发疯般撕碎婚书,纸屑混着血沫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