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轮回的绝望阴冷。不是水泼在身上的那种冷，是骨头缝里、神魂深处透出来的寒，
丝丝缕缕，钻心蚀骨，像是要把仅剩的那点热气儿都抽干。我蜷在冰冷的石地上，
那寒意顺着膝盖骨往上爬，冻得牙关都在打颤。四周影影绰绰，青幽幽的鬼火飘在半空，
勉强照亮前面几双乌黑皂靴的靴尖和一张巨大、油腻、泛着乌光的桌案腿。又是这里。
第一百次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腐朽、沉闷，
还混杂着一点劣质墨汁的臭味。远处似乎有铁链拖过石地的哗啦声，
还有模糊的、分辨不清是哭嚎还是呓语的杂音，一层叠着一层，
在这空旷得吓人的大殿里嗡嗡回响，撞得人脑仁生疼。“下一位！
”一个尖细、毫无起伏的声音刺破这片混沌，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麻木地动了动。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蹭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都是这样，
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走向那张油腻的大桌案，
听那高高在上的声音宣判下一场无休止的酷刑。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
每一丝残魂都在颤抖着恐惧。终于挪到了位置。我低着头，
视线里只有桌案底下那几根粗壮的、雕着狰狞鬼面的桌腿。上面沾着厚厚的、擦不掉的油污。
“嗯……”头顶传来一个拖长了调子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慵懒和厌倦，
仿佛在查看一块发霉的猪肉。“林二狗，嗯……又来了？”那声音顿了顿，
像是在翻动什么厚重的册子，发出哗啦的纸响。紧接着，一声轻蔑的嗤笑从鼻孔里喷出来，
“啧，命格还是这么……硬啊。百世轮回了，居然还没消停？
”我的指甲死死抠进冰冷的手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硬？这他妈叫硬？这叫烂！烂透了！
那些被强行塞进脑子里的画面，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血腥、污秽和绝望的尖叫，
轰然冲垮了麻木的堤坝。第一世：边关的朔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手脚被粗糙的牛筋捆着，
勒进皮肉里。敌兵狞笑着围上来，明晃晃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一刀，剜在腿上，
血喷出来，滚烫的，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皮肉被一点点割开、剥离，骨头露了出来，
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上。他们管这叫“鱼鳞剐”。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片被削下来，
丢在地上，被尘土覆盖。想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血沫子不断涌上来，
堵住了气管。最后一点意识，是看到一只秃鹫在灰蒙蒙的天空盘旋，等着大餐。
第二世：不见天日的矿洞深处，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沉重的矿石筐压在背上，像座山。
腰早就断了似的，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咯吱声。肺像个破风箱，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煤灰。眼前阵阵发黑，汗水和着煤泥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终于，在爬一段陡峭的斜坡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背上的重担一起栽倒。喉咙猛地一甜，
大口大口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在黢黑的煤壁上，
像开了一朵诡异的花。身体抽搐着，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只有背上那筐没卸下的矿石，
依旧沉重如初。第九十九世：视角变得极低，
触须能敏感地捕捉到空气的震动和地板的冰冷油腻。巨大的阴影带着风声轰然落下！
那是一只穿着廉价塑料拖鞋、沾满泥垢的脚。铺天盖地的黑暗，
紧接着是无法形容的、整个甲壳和内脏瞬间被碾爆的剧痛和粘腻感。视野彻底粉碎前，
到拖鞋底那一道道深陷的、沾着不明污物的纹路……“呕——” 强烈的恶心感猛地顶上来，
我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
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大殿里异常清晰。那一幕幕非人的折磨，早已超越了恐惧，
熬成了深入骨髓的绝望毒药。“求您……” 我几乎是匍匐着往前蹭了半步，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油腻的石地上，“砰”的一声闷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带着哭腔，却挤不出半滴眼泪，魂魄哪来的眼泪？
“求求您……阎王爷……开开恩……” 我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存在，视线模糊不清，
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裹在华丽袍服里的臃肿轮廓，
“让我……死透吧……求您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都行！
只要别……别再让我轮回了！”那团臃肿的轮廓动了动。一只手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
手指粗短肥厚，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那手指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令人发狂的轻佻，
捻着桌案上摊开的、巨大书册的一角，哗啦翻过一页。“啧，
” 又是那声熟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充满了戏谑和不耐烦，“死透？魂飞魄散？
” 阎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破锣，震得殿顶的鬼火都晃了晃，“你想得美！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那油腻的桌面嗡嗡作响。“规矩就是规矩！轮回就是天道！懂不懂？
” 他肥胖的身体往前倾了倾，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那张油腻腻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嘴角撇着，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你这种贱命，就该好好磨砺！
百世？千世都嫌少！好好消磨你那点戾气吧！”他粗短的手指随意地往旁边一指，
指向大殿一侧那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混沌雾气的巨大井口。
2 怨魂爆发的瞬间“下一个轮回——” 阎王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宣判的快感，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魂魄，“畜生道！”畜生道！这三个字，
如同点燃了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累积了整整一百世的火药桶。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猛地从魂魄最核心炸开！不是愤怒，
是比愤怒更纯粹、更狂暴的东西——是百世积累的、被践踏到极点的屈辱！
是每一次被碾碎、被凌迟、被遗忘的滔天怨毒！
是无数次卑微祈求却换来更残酷戏弄的彻底绝望！这股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烧尽了最后一丝恐惧。“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我喉咙深处炸裂出来，
嘶哑、疯狂，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声音之大，震得整个森罗殿都似乎抖了一下，
飘浮的鬼火疯狂摇曳，远处模糊的哭嚎声瞬间死寂！跪着？求饶？去他妈的！
身体里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我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不是站起来，
是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狠狠撞向那张象征阎罗无上权威的、巨大而油腻的桌案！“老棺材瓤子——！！！
”吼声带着血沫般的腥气！砰——哗啦啦——！！！地动山摇！
沉重的、不知什么材质打造的乌木桌案，竟被我这濒死怨魂爆发出的力量硬生生掀翻！
桌案上的东西天女散花般飞溅出去：巨大的墨玉砚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浓黑的墨汁如同肮脏的血，泼溅得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卷宗纸片漫天飞舞，
像下了一场绝望的雪；几支粗大的判官笔骨碌碌滚远……最核心的，
是那本厚重无比、象征着天道轮回法则的——生死簿！它就在我掀翻桌案的瞬间，
被我双手死死攥住！百世的怨毒在这一刻灌注双臂，我抡圆了胳膊，
用尽魂魄里最后、也是最初的一股蛮力，
朝着那团臃肿的、还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表情的肥硕脸庞，狠狠砸了过去！
“老子今天掀了你的阎罗殿——！！！”生死簿沉重的书脊，带着破空的风声，
结结实实、毫无花巧地拍在了阎王那张油腻腻的大脸上！啪——！！！一声闷响，
极其清脆又极其沉重！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阎王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剧痛和极致的羞辱扭曲。
他整个肥胖的身体被这蕴含了百世怨气的一砸，打得猛地向后一个趔趄，
华丽沉重的冠冕都歪了，几缕稀疏的头发狼狈地垂下来。鼻梁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
一道浓黑的血迹混合着墨汁，从他鼻孔里蜿蜒而下，糊了半张脸。“嗷——！！！
”阎王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判，而是纯粹野兽般的痛呼。
他捂着脸，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沉重的屏风。“反了！反了天了！
”旁边的判官吓得魂飞魄散，一张鬼脸惨白如纸，尖叫着连连后退，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两侧侍立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才如梦初醒，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叫，
纷纷抽出哭丧棒和锁链，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孽障！拿下他！”阎王捂着血流不止的脸，
声音因剧痛和暴怒而尖利变形，指着我的手疯狂颤抖。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