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进京
大雪纷飞，天地皆白。
管道两边的枯树枝丫积满了厚雪，偶尔不堪重负“簌簌”抖落一团，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个年幼的姑娘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带着些对未来的迷茫。
她们都是民籍，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宫的。
但是来挑人的公公说：“你们运气好，京中缺伶人，庄亲王这才要选出身干净、长得出挑的姑娘进京。
进一回京得见福地，也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身边姓潘的小姑娘怯生生、泪汪汪地揪住苏绿筠的袖子：“苏姐姐....我...我有点怕。”
她比苏绿筠还小两个月，此时紧紧咬着下唇，瞧着好不可怜。
苏绿筠反握住她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别怕....我...我其实也有点....”她也才十三呢！
可怜见的，她打小就不是很聪明，如今骤然离了家，也知道自己若是一朝进了京，这辈子都难再与家人见面了。
苏绿筠刚刚不哭，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她好难过，情不自禁攥紧了娘给她做的手捂，也不知道进了京以后还能不能用上这么暖和的东西.....苏绿筠现在是真后悔，后悔当初受不得娘的软磨硬泡，心软同意。
“得了，马上就进京了。
姑娘们最后出来透透气吧，往后啊....你们其中的有些人就再也见不到这么透亮的天空了。”
那白面无须的公公嗓音尖细，揣着手炉站在一边，脸上是看不出情绪的笑。
苏绿筠难得聪明一回，听出公公话语中一丝别的意味，可还来不及多想，就瞧见她们这趟马车上那着一身桃粉的姑娘率先掀起车帘下了马车。
她鼻头都被冻的通红，呵出的白雾中带着细碎的笑：“京城的雪居然这般泼辣！”
这话一出，几个悄悄抹眼泪的小丫头都没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沉闷了。
苏绿筠站在一旁，看那姑娘身边瞬间就围满了人，忍不住地羡慕。
可转念一想，庄亲王要是就喜欢这样活泼的，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绿筠、绿筠。”
忽然，苏绿筠听见有什么人在呼唤自己。
那声音如真似幻，转身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仿佛只是自己听岔了。
“苏姐姐，该回马车了。”
在车上和她搭话的潘氏见她还站在原地发呆，没忍住提醒了一声。
“就来。”
苏绿筠权当自己离家疯了、发了魇，小跑着登上马车。
只是在进入马车的那一瞬间，她的余光似乎瞧见不远处有一披着斗篷，身着华服的女人站在雪地中央。
“！”
全身的汗毛倒竖。
娘！
我见鬼了！
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到了京郊。
她们在京郊换了马车，那马车虽然与先前坐的那辆制式并无太大差别，但苏绿筠坐上去后紧张不己，本来想悄悄将窗户轧一道缝透透气，谁知这一辆的木窗是死的，从里面打不开。
她瞬间就慌了神。
真的是庄亲王采买的她们吗？
“苏姐姐，怎么了？”
潘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
苏绿筠心脏狂跳，两手不安地搅着帕子，她犹豫着，最后轻轻开口、状若无意道：“没事，我太紧张了。”
外头的公公原本侧头静静听着，待她这句话落下，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继续指挥着车夫驾车。
马车在京城里七拐八绕，最后驶进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得了，这两日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明日起会有专人教导你们规矩。”
公公让她们下了马车，揣着手站在一边嘱咐。
苏绿筠抬头，才发现这里红墙很高，高的似乎看不见天空。
她心中有个荒谬的首觉，却不敢说出来。
“姑娘们，走吧。”
不知何时，从角落走出来一个老嬷嬷，她面容枯槁，看着凶神恶煞，手中提着灯笼，莹莹烛光更衬得她阴气森森。
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见她这样都不自觉紧紧依靠着彼此，强忍着眼泪站在原地不敢动。
只有苏绿筠这个小傻蛋，不敢反抗傻乎乎地往前走。
潘宜本来死死攥着她的袖子不愿意近前，谁知道自己力气小没扯住她，反被人带的往前走。
那嬷嬷走了两步回头，见背后就两个人，浑浊的双眼落到同样泪眼汪汪却长相格外可人的苏绿筠脸上，里头闪过一丝满意，随后对着剩下几人怒斥：“都站在原地做什么呢？
还不快跟上？”
那一身粉桃的姑娘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上前来。
其他姑娘都瞧着她，见她带头便小碎步挪了上去。
嬷嬷冷哼一声：“怕什么？
这里是紫禁城，是天家住的地方。
难道还怕有人把你们卖到窑子里去？”
什么？
紫禁城？！
姑娘们泪水卡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她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昏了脑袋。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内务府的伶人，规矩学好了，有你们的好去处。”
嬷嬷说话懒洋洋的，脸上似笑非笑。
明面上，朝廷是禁止买卖优伶的，民女更是不许进宫。
但康熙朝起，就有不少官员皇亲私底下偷偷进献民女进宫。
这一批姑娘好运气，正赶上西阿哥被皇上接回宫中，说不定还能被指到西阿哥身边伺候，总好过做个乐伎。
几个小姑娘依偎在一处，一路的紧张与恐惧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潘宜同样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只有苏绿筠一人依旧是那副有些愣神的样子。
嬷嬷瞧见，有些好奇地开口：“别人都高兴地恨不得哭个昏天黑地，你怎么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苏绿筠声音中有化不开的忧愁，鼓起勇气开口：“嬷嬷....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回不了家了？”
“家？”
嬷嬷似乎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东西笑起来：“一踏进宫门，连自己都不能有，何来的家呢？”
说罢，她又变成了那副可怖的模样，厉声道：“得了，都别站在这呜呜糟糟的，赶紧去休息，宫里的规矩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