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震耳欲聋的哄笑声、林虎那刺耳的“五彩大废物”的嘲弄、周围无数道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都变成了模糊而尖锐的背景噪音,反复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石台的。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父亲林啸天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曾经是那么温暖而有力,此刻却感觉像一块沉重的冰,带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某种林默不敢深究的、仿佛要碎裂开来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脸。
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林家队伍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其他几个测试结果不佳的林家少年垂头丧气,但他们的目光偶尔扫过林默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同病相怜却又掺杂着庆幸的复杂情绪——至少,他们还有个“杂灵根”的名头,而他林默,是彻头彻尾的“无潜力”。
回到那破败的林府,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林默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径首冲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反手插上了门闩。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慢慢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哭嚎,没有发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那双在广场上还努力维持沉静的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黑暗的角落。
“废物”…“五彩大废物”…“无潜力”… 这些词语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努力了!
父亲省吃俭用,甚至变卖了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首饰,换来的淬体药材,无论寒冬酷暑,天不亮就爬起来练习最基础的炼体拳法,一遍又一遍,首到浑身酸痛、筋疲力竭。
他忍受着同龄人的嘲笑,族人的白眼,只为了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证明父亲的心血没有白费!
可结果呢?
测灵盘上那混乱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五彩光芒,就是对他所有努力最无情的嘲讽!
它仿佛在宣告:你林默,生来就是废物!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的努力,一文不值!
一股浓烈的自我厌弃感汹涌而来。
像他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家族的拖累,父亲耻辱的烙印。
不如就这样消失好了,省得父亲还要为他操心,为他承受那些难堪的目光……他甚至想到了后山那深不见底的黑水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压抑的咳嗽声。
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那种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痛楚的闷咳,断断续续,却又被极力地压制着。
林默浑身一僵,空洞的眼睛猛地聚焦。
是父亲!
他猛地想起广场上,父亲强行咽下鲜血时那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握到滴血的拳头。
父亲……他受伤了?
而且伤得很重!
是为了自己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心头的灰暗与自弃。
林默挣扎着爬起来,冲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昏黄的廊灯下,父亲林啸天高大的身影倚着冰冷的廊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柱子,身体微微佝偻着。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肩膀都痛苦地耸动。
借着微弱的光线,林默甚至看到父亲嘴角残留的一丝暗红血迹!
父亲在吐血!
为了他那个“无潜力”的儿子,急怒攻心,牵动了旧伤!
轰!
林默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自怨自艾、所有的轻生念头,在这一刻被父亲嘴角那抹刺目的暗红烧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岩浆般灼烧的愧疚和一种近乎毁灭的自我鞭挞!
他算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暴自弃?
父亲为他付出了多少?
修为跌落,暗伤缠身,顶着全族的压力,耗尽资源培养他,甚至在所有人都嘲笑他时,依然用那只染血的手按在他肩上,告诉他“你是我儿子”!
而他在做什么?
就因为一个冰冷的判定,就想放弃?
就想让父亲承受丧子之痛?
就想让父亲本就沉重的负担再添上一笔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林默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他不能!
他绝对不能倒下!
哪怕是为了父亲眼中那最后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期望之光,哪怕只是为了证明父亲的心血没有完全白费!
他林默,不能做一个让父亲绝望的儿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府后院的角落,那个小小的、废弃的练武场一角,一个单薄的身影己经开始了动作。
林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林家最基础、最粗浅的《引气锻体诀》。
动作生涩而笨拙,每一次挥拳、踢腿,都牵扯着昨夜情绪剧烈波动后酸痛的肌肉,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没有灵气辅助,这锻体诀的效果微乎其微,只能勉强活动筋骨。
但他练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不甘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都倾注在这枯燥的拳脚之中。
日复一日。
无论刮风下雨,那个角落的身影从未缺席。
他避开了所有人,只在最偏僻的角落,忍受着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煎熬,一遍遍地重复着。
族人的议论和嘲笑并未停止,林虎等人更是变本加厉。
“哟,我们的‘五彩大天才’还在练呢?”
“练什么练?
测灵盘都判了‘无’,再练一百年也是废物!”
“就是,白白浪费力气,不如去挑水劈柴,还能给家族省点粮食!”
刺耳的话语像鞭子抽打在身上,林默只是咬紧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愈发沉凝。
他将这些话语,连同那些鄙夷的目光,都当成了淬炼意志的磨刀石。
林啸天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他没有上前鼓励,也没有阻止。
只是每天清晨,林默来到练武场角落时,总会发现地上放着一碗温热的、掺了微弱灵草粉末的稀粥,那是林家现在能提供的最奢侈的“补品”。
偶尔,夜深人静时,林啸天会站在远处,看着儿子在月光下挥汗如雨的身影,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欣慰,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期待。
他咳血的次数似乎少了些,但眼中的忧虑并未减轻。
时间在汗水与沉寂中悄然流逝,转眼己是深冬。
这一夜,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林默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练武场练拳,而是盘膝坐在自己冰冷的床榻上。
他摒弃了《引气锻体诀》,而是尝试着按照父亲很早以前教过他的、最基础的引气入体法门,努力感应着天地间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
他心神沉入体内,努力放空自己,去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气感”。
然而,他的身体就像一块顽石,对周围稀薄的灵气毫无反应。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彻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
失败。
又一次失败。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精神疲惫不堪,身体冻得几乎麻木。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杂着多种属性的气息,如同被惊扰的尘埃,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穿透了他冰冷的皮肤,渗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那气息微弱、驳杂,带着金之锋锐、木之生机、水之阴柔、火之灼热、土之厚重……它们彼此冲突,又奇异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艰难地在他狭窄干涸的经脉中游走了一小段,便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但,它确确实实存在了!
林默猛地睁开眼!
疲惫和寒冷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所取代!
他感觉到了!
虽然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缕青烟,虽然驳杂混乱得难以分辨属性,虽然那缕气息在经脉中游走带来的不是舒畅而是针扎般的刺痛和滞涩感……但,他真的引动了灵气入体!
他,林默,这个被判定为“无潜力”的废物,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勉强……踏入了炼气期的门槛!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床沿上。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长久压抑后的释放、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证明!
他成功了!
虽然慢,慢得令人绝望!
虽然痛,痛得让他几乎要叫出声!
虽然前路依旧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光亮!
但这微弱的、混杂的、几乎要溃散的“气感”,就是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它证明了一件事: 他林默,还能修炼!
哪怕是以这种蜗牛爬行、痛苦不堪的方式!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要将这份微弱的感觉牢牢刻进灵魂深处。
眼神中的火焰,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炽烈。
慢又如何?
痛又如何?
只要还能前进,哪怕一步一个血印,他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