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厚重铠甲的铁卫正靠在塔壁上抽烟，头盔放在脚边，露出两张被冻得通红的脸。
文和远远地站在废料堆后面，像一块融入阴影的石头。
他己经在这里观察了一刻钟——换岗时间是整点，巡逻范围覆盖三条主街，两个守卫里，高个子的那个更警惕，矮个子的则总在走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剑柄，像是在数时间。
“得给他们找个‘理由’。”
文和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他刚才在酒馆借的笔和纸。
字迹刻意模仿了下层区流民那种用力过猛的笨拙，每个笔画都带着颤抖。
他需要一个送信的人。
目光扫过街角，落在一个缩着脖子捡垃圾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岁，穿着件大得离谱的破棉袄，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半块别人丢弃的面包。
文和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黑面包——这是他用最后一枚硬币换来的。
他朝着小孩招了招手，动作幅度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
小孩警惕地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在下层区，陌生人的善意往往比刀子更危险。
文和没再靠近，只是把面包放在脚边，然后后退几步，指了指面包，又指了指巡逻点的方向，做了个“送去”的手势。
小孩盯着面包看了半晌，又看了看文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冲过来抓起面包，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送……送啥？”
文和把那张纸条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给那边穿铠甲的人，别说是谁给的，再跑回来，还有吃的。”
小孩接过纸条，捏在手里，看了看巡逻点的铁卫，又看了看文和，最后还是面包的诱惑占了上风。
他攥紧纸条，猫着腰，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朝着哨塔跑去。
文和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退回到废料堆后面，重新隐入阴影。
他看到矮个子铁卫不耐烦地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高个子铁卫凑过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高个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纸条上写的不是举报，而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铁皮仓库后面的管道，藏着能暖一冬的‘好东西’，有人今晚要动。”
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具体时间，只有一个模糊的地点和一句诱惑性的描述。
对银鬃铁卫来说，这种匿名信息十有***是恶作剧，但涉及“好东西”——在雅利洛-VI，这往往意味着能量核心或违禁品——他们不能完全无视。
“去看看？”
矮个子铁卫问，语气里带着不情愿。
谁也不想在这种鬼天气里多跑一趟。
高个子铁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天色：“上报队长吧，让他派两个人去查。
就说是……例行巡查时发现可疑地点。”
他没说纸条的事，大概是觉得这种来源不明的信息丢面子。
文和知道，这就够了。
他要的不是铁卫立刻冲过去抓人，而是让他们的脚步，恰好踩在刀疤强最紧张的神经上。
刀疤强刚刚处理完瘦猴，心里本就发虚，手下又都是些见利忘义的货色。
一旦铁卫在附近出现，哪怕只是例行巡查，也足够让他疑神疑鬼——是瘦猴的同党报了信？
还是阿力想黑吃黑？
猜忌的藤蔓，需要一点风就能疯长。
而铁卫的铠甲反光，就是最好的风。
文和转身离开，没再管那个等着“另一块面包”的小孩。
在下层区，失望是常态，这点小小的“背叛”，不过是给孩子上的一堂早课。
他朝着刀疤强的铁皮仓库走去，这次走的是另一条路，沿着布满冰棱的管道边缘，脚步轻得像猫。
他能听到仓库里传来的动静——有人在搬东西，还有刀疤强的吼声，似乎在训斥手下动作快点。
看来，刀疤强也打算转移那批货了。
或许是瘦猴的事让他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或许是冥冥中的不安催着他行动。
文和找到一处能透过铁皮缝隙看到里面的地方。
仓库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几个手下正把一个个沉重的箱子搬到一辆更大的雪地摩托上，刀疤强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时不时看一眼门口，眼神里满是焦躁。
阿力也在其中，他搬箱子的时候，眼神总是瞟向刀疤强，嘴角抿得很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
都他妈快点！”
刀疤强一脚踹在一个动作慢的手下身上，“搬完这批，老子带你们去上层区快活！”
画饼，是最廉价的激励方式，也最能看出听饼人的心思。
文和注意到，阿力听到这话时，眼里没有期待，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时机差不多了。
文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哨子——这是他从废弃酒馆的吧台上顺来的，据说以前是用来召唤酒保的。
他走到仓库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怪异的音调吹了一声。
那声音不高，却异常尖锐，像某种野兽的哀鸣，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
仓库里的动静瞬间停了。
“什么声音？”
一个手下紧张地问，手里的箱子差点掉在地上。
刀疤强脸色骤变，厉声喝道：“闭嘴！
继续搬！”
但他自己的手，却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雪地摩托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是银鬃铁卫的巡逻摩托！
“铁卫？！”
仓库里的人顿时慌了神，有人甚至想往桌子底下钻。
“慌什么！”
刀疤强低吼，眼神却飞快地扫过仓库里的人，最后落在阿力身上，“是你？！
你把消息捅给铁卫了？！”
阿力脸色一白，急忙摆手：“不是我！
头儿，真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刀疤强己经失去了理智，瘦猴的背叛让他对谁都充满了怀疑，“除了你，谁知道我们今晚转移？！”
“我没有！”
阿力急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被猛地踹开，几道刺眼的光束扫了进来，伴随着银鬃铁卫冰冷的喝声：“里面的人，都不许动！”
刀疤强脸色惨白，他知道完了。
但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指向阿力：“老子先毙了你这个叛徒！”
“砰！”
枪声在狭小的仓库里回荡。
但倒下的不是阿力，而是刀疤强——一个反应快的铁卫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混乱瞬间爆发。
刀疤强的手下有的想反抗，有的想投降，有的干脆抱头蹲在地上。
阿力趁机扑倒在地，双手抱头，嘴里大喊着：“我投降！
我不是他们的人！”
文和站在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仓库里的闹剧。
铁卫们有条不紊地控制住场面，清点着那些没来得及运走的箱子——里面果然是走私的能量核心。
刀疤强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咒骂着“叛徒”，眼神怨毒地盯着阿力。
而阿力则一脸“无辜”地向铁卫解释，说自己是被胁迫的，还“主动”交代了刀疤强其他的窝点。
“看，”文和轻声对自己说，“不需要你推，他们自己就会跳进坑里。”
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铁卫押解犯人的呵斥声和雪地摩托远去的引擎声。
寒铁市的风雪似乎又大了些，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停留。
刀疤强的故事结束了，但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要去上层区了。
那里有更华丽的舞台，更精致的面具，也藏着更浓稠的黑暗。
而他，乐此不疲。
远处的哨塔下，那个没拿到第二块面包的小孩，正望着文和消失的方向，把冻得发僵的手指塞进嘴里。
他不明白那个给了他半块面包的陌生人是谁，只觉得刚才仓库那边的动静，好像和这个人有关。
但很快，他就被更迫切的饥饿感淹没，转身又钻进了废料堆里，寻找下一口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在这个被冰封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为生存奔波，没人会在意一个异乡人掀起的涟漪。
除了那道高悬于星海之上的、带着戏谑的目光。
“呵……”一声轻笑，消散在风雪与星尘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