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经是深秋了,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瞬间就将整个城市的夜晚浇得透湿。
夜市这条街原本热闹非凡,此刻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雨势,变得萧条起来。
摊贩们忙着收摊,食客们狼狈逃窜,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塑料餐盒和被踩烂的菜叶,在浑浊的积水中漂浮。
木清芷也在收摊。
她的小摊很简单,一辆改装过的旧三轮车,支着一块掉了漆的铁板,卖的是最简单的铁板豆腐和狼牙土豆。
此刻,她正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食材、调料瓶、铁铲一一塞进车里,动作快得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黏在额前和脸颊,顺着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袖口磨破了边,紧紧裹着身体,却依然抵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
“清芷,快走!
城管好像要来了!”
旁边卖烤串的大姐急匆匆地喊了一声,己经蹬着车子消失在雨幕里。
木清芷的心一紧,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她不能被抓到,这车家伙什是她全部的生计,是躺在医院里的父亲每天的药钱来源。
她咬着牙,用力将沉重的铁板盖好,正准备蹬车,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手肘狠狠撞在车把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划破雨幕,由远及近。
不是城管那种呼啸的面包车,而是一辆线条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缓缓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雨太大,车窗模糊,看不清里面的人。
但那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却让木清芷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她低下头,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蹬起三轮车。
车很沉,尤其是在湿滑的路面上,每前进一米都异常艰难。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前方的路像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泥沼。
“吱呀——”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
那辆黑色轿车,竟然缓缓地跟了上来,与她并排行驶。
木清芷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拼命往前蹬。
“砰。”
一声轻响,似乎是车窗被降了下来。
紧接着,一道低沉、冷冽,却又该死的熟悉的男声,穿透雨帘,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木清芷?”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木清芷的脑海中炸开。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握着车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停了下来,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车窗降下,露出了后座上那张脸。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正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陆景澜。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刀,藏在木清芷心脏最深处,平日里不敢触碰,一旦被提起,便会割得她鲜血淋漓。
七年了。
七年不见,他从当年那个寄人篱下、沉默寡言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矜贵、冷漠,浑身散发着掌控一切的权势气息。
他是陆景澜,陆氏集团的现任总裁,是这座城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而她,木清芷,曾经的木家小女儿,如今却成了在雨夜街头狼狈逃窜的摊贩。
巨大的落差和刻骨的恨意,像毒蛇一样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记得,就是这个人。
在她的家族最风光的时候,他曾在她家待过一段时间。
她还记得,他曾是她的钢琴老师,指尖落在琴键上时,会流淌出温柔的旋律,也曾在她被家族其他孩子欺负时,沉默地站在她身前。
那段时光,是她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可也是这个人,或者说,是他所在的陆家,在七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商业阴谋中,给了她的家族最致命的一击。
父亲一夜白头,公司破产,重病缠身,母亲早逝的她,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沼,尝尽人间冷暖。
她曾无数次在夜里诅咒他,诅咒陆家,发誓要找出真相,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实是,她连明天的饭钱,父亲的医药费都要拼尽全力去挣。
而他,陆景澜,却坐在温暖舒适的豪车里面,用这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如同蝼蚁般在泥泞中挣扎。
木清芷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恨意哽在喉咙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只能死死地瞪着他,那双曾经清澈如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倔强的屈辱。
陆景澜看着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服,扫过她沾满油污和泥土的手,扫过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最后,落回到她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上。
“需要帮忙吗?”
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帮忙?
木清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猛地转过头,用力咬住下唇,逼回眼眶里打转的湿意。
她不需要他的帮忙,尤其是在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的“帮忙”,对她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她重新握紧车把,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因为寒冷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用。
陆总,请你让开。”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个城市的光鲜与不堪。
黑色的豪车与破旧的三轮车,两个世界的人,在这个雨夜的街头,第一次重逢。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腥气,和一种无声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陆景澜看着她紧绷的背影,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对着前排的司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开车。”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木清芷还站在原地,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滴进脚下的泥水里,瞬间不见踪影。
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陆景澜。
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她咬着牙,再次蹬起沉重的三轮车,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没有尽头的、泥泞的前路。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辆己经驶远的黑色轿车里,后座的男人,正透过反光镜,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倔强的背影,首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握紧,指节泛白。
车厢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