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的蒸汽嘶鸣着,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混杂着店里午后人声的低语。我端着三杯滚烫的拿铁,手心被纸杯的温度灼得微微发烫,小心地在拥挤的过道里穿行。裙摆擦过旁边客人的椅背,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骤然放大——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踉跄!
“小心!”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世界仿佛被按了慢放键。我眼睁睁看着手中托盘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三杯精心拉花的褐色液体,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郁的焦香,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倾泻姿态,泼了出去。
时间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是布料被浸透的沉闷声响,以及周围瞬间死寂的抽气声。
我僵硬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那眼睛的主人很高,身形挺拔如冷峭的松,此刻正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胸前那片迅速蔓延开、还在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污渍。他穿着一身剪裁异常考究的西装,面料在顶灯光线下流淌着一种低调而昂贵的光泽。那污渍在他冷白的西装上,像一块丑陋的、不断扩大的伤疤,触目惊心。
“对…对不起!先生!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手忙脚乱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纸巾,想要去擦拭那片狼藉。指尖在触碰到那片温热湿黏的布料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滚开!” 一声低沉的呵斥自身后响起。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迅速上前一步,眼神凌厉得像刀子,毫不客气地隔开了我。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强硬,无声地宣示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尊贵与不容侵犯。
巨大的窘迫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脸上一阵滚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一定涨红了脸。我攥紧了手中被捏成一团的湿纸巾,指节泛白。周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您的西装…我一定会赔偿的!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我强迫自己再次抬起头,迎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恐惧之下,一股倔强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是我的错,我认,但这不意味着我要在对方的保镖面前像个罪犯一样被对待。我的目光里带着慌乱,却努力维持着直视他的勇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时间仿佛又停滞了几秒。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那目光像手术刀,缓慢地、一寸寸地刮过我的脸,从因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滑过因紧张而抿紧的嘴唇,最后落在我因攥紧纸巾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探究,仿佛在评估一件意外闯入他视线的、新奇又脆弱的物品。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垮时,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赔偿?”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的视线终于从我的手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眼睛,那深潭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你打算怎么赔偿?”
我的心跳如擂鼓。赔偿?那件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是我在咖啡店打几个月工也未必能凑齐的数目。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涌上来,但话已出口,我只能硬着头皮:“我…我可以分期付款。多久都可以,我会负责洗干净或者…或者赔偿相应的费用。”
他看着我因窘迫和倔强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那强撑着不肯退缩的眼神,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他竟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名字。” 他言简意赅。
我一愣:“啊?”
“你的名字。” 他重复,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顾…顾七。” 我下意识地回答。
“顾七。” 他念了一遍,那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带着某种确认的意味。他不再看我,只对身边的保镖略一颔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处理一下。”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胸前那片狼藉,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径直离开了咖啡馆。
那高大的保镖立刻上前,像一堵沉默的墙,隔绝了所有好奇窥探的视线。他递过来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姓氏和一个电话号码,字体凌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小姐,这是清洗账单和后续赔偿事宜的联系方式。请务必在一周内联系。” 保镖的声音毫无起伏,公事公办。
我呆呆地接过那张冰冷的名片,指尖感受到纸张特殊的硬挺质地。掌心残留着咖啡的黏腻感,还有刚才慌乱中,我情急之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速写本边缘撕下的一角空白纸片,上面被我匆匆用笔写下了一串数字和“顾七分期赔偿”几个字。这原本是想塞给那位先生的“欠条”,此刻却像个小丑的道具,被我紧紧攥在手心,汗湿了一片。
我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高挺背影,又低头看看名片上那个冰冷的“沈”字,再看看自己狼狈的围裙和手里可笑的“欠条”,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笼罩下来。
赔偿?一个沈字开头的人?我惹上***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