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将城市的灯光拉成长长的、颤抖的光带。
维罗妮卡的工作室却异常安静,只有蜡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嗡鸣。
空气里飘浮着鼠尾草与檀香的淡淡气息,混合着旧书页特有的味道。
房间灯光昏暗,主要光源来自桌上那盏雕花复杂的铜制烛台,七支长短不一的黑色蜡烛火焰稳定。
墙壁被深紫色天鹅绒覆盖,上面悬挂着几幅古老的星象图和塔罗牌放大印刷品。
一个玻璃柜子里陈列着各种水晶、羽毛和形态奇特的化石。
房间角落,一个黄铜香炉缓缓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林夕——或者说,此刻她的客户熟知的“维罗妮卡”——坐在一张宽大的深色桃心木桌后。
她穿着一件丝绒质地的深绿色长袖长裙,裙摆垂落至脚踝,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出细微的光泽。
V领设计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一条极细的银色项链坠着一颗泪滴状、内部似乎有星云流转的紫水晶灵摆,正悬在锁骨之间。
她的手腕上戴着几只纤细的、花纹古旧的银镯,动作间发出几不可闻的碰撞声。
她的美是极具冲击力的,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
皮肤是冷调的白,像上好的瓷器。
一双眉眼尤其动人,眼窝微深,睫毛长而密,眼尾天然带着一丝慵懒的上挑弧度,瞳仁是极深的褐色,近乎墨黑,看人时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冷静地衡量着一切。
鼻梁高挺,唇形饱满,但颜色很淡,常抿成一条克制而略显冷漠的首线。
浓密的黑色长卷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更衬得那张脸小巧精致,却也愈发显得不真实,如同精心雕琢却缺乏生气的玩偶。
桌对面,她的客户——一位衣着华贵、却掩不住焦虑的中年女士,朱莉娅·温斯顿——正紧张地绞着双手。
“所以,‘维罗妮卡’,最后一张牌……它意味着什么?”
朱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盯着桌上摊开的最后一张塔罗牌——逆位的“世界”。
林夕的目光从牌面上抬起,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客户,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带着一丝自然的清冷:“‘世界’逆位。
它通常不意味着彻底的毁灭,温斯顿夫人。
它暗示一个周期即将结束,但并非圆满,而是带着未解决的课题和停滞的能量。
您所期望的那笔投资,”她纤细修长、涂着暗红色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牌面上断裂的桂冠,“可能会陷入您无法控制的拖延,或是看似圆满的表象下隐藏着您未曾察觉的陷阱。
它要求您重新审视全局,而非急于推进。”
她的语气专业而冷静,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陈述她所“看”到的一切。
这种毫不婉转的首白,正是“维罗妮卡”出名且收费高昂的原因之一。
朱莉娅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昂贵的珍珠项链:“无法控制?
可是……所有的评估报告都非常乐观。
有没有可能……是解读出了偏差?”
她试图寻找一丝希望。
林夕微微向后靠进高背椅里,椅子的皮革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胸前的水晶灵摆,冰凉的触感让她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
这块灵摆是家传的,据说是曾外祖母留下的,材质不明,剔透的紫色晶体内部总像有微光在缓慢流动。
她从小就对它有着莫名的依恋,似乎握着它,那些杂乱无章的预感就能变得清晰一些。
她对神秘学的一切——塔罗、占星、符文——都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切感和理解力,仿佛那不是学习,而是回忆。
她收敛心神,目光重新聚焦,语气依旧平淡:“牌面显示如此。
报告基于数据和逻辑,而能量流动基于更复杂的法则。
我的职责是告知您我所感知到的能量趋势。
决定权始终在您手中。”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几乎算是她所能表达的最大程度的缓和,“或许,在签署任何文件前,进行一次更深入的、独立的审计是谨慎之举。”
送走心神不宁的朱莉娅·温斯顿,工作室重归寂静。
林夕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独自坐在昏黄的烛光里。
指尖的灵摆无声地垂在木质桌面上方,她凝视着它,却没有施加任何意念让它摆动。
一种熟悉的、空洞的感觉再次悄然蔓延开来,像冰冷的雾气渗入骨髓。
成功了,又一次精准的占卜,客户得到了她付费寻求的警示,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又会增加。
可是,然后呢?
这种空虚感从未离开过她,仿佛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填不满的洞。
那些卡牌、星盘、水晶,它们能揭示命运的轨迹,却无法告诉她,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为什么她触碰到的所谓“神秘”,总感觉像是某种……残缺的投影?
真正的、完整的奥秘似乎永远在彼岸,而她只是隔岸观火,凭借着一丝微弱的、与生俱来的本能去揣测。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摆放的一张机票上——明天清晨飞往巴黎的航班,受邀参加一个国际玄学研讨会。
或许在那里,在那些古老的图书馆和同行交流中,她能找到一丝线索,一丝能填补那莫名空虚感的、关于真正“真实”的线索。
窗外,雨似乎更大了。
一道无声的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她美艳却无比孤寂的侧脸,以及那双映着摇曳烛火、却深不见底、仿佛在无声追寻着什么的眼眸。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蹙起精致的眉头,一种毫无来由的心悸突然攫住了她,冰冷而尖锐,远比温斯顿夫人的逆位“世界”牌带来的感觉更加不祥。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微凉的水晶灵摆,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林夕连忙收起那心头的一抹不安,准备回到公寓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明天的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