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车夫的吆喝,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郑师傅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新青年》,目光却穿过书页,望向远处模糊的天际线。
郑民国元年1912年,郑怀远出生于江南水乡青石镇。
他的祖父曾是清末举人,父亲郑文彬继承家学,在镇上开设私塾,教授《四书五经》。
母亲李氏出身书香门第,擅长刺绣女红。
郑家的老宅临河而建,门前青石板上刻着"诗礼传家"四个大字。
庭院里种着几株梅树,书房里终日飘着墨香。
年幼的郑怀远常常坐在父亲膝前,听他讲述《论语》中的道理。
"怀远,你要记住,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
"父亲总是这样教导他。
郑怀远也不负期望,小小年纪就能背诵《千字文》《百家姓》,九岁便能作诗。
镇上的人都夸赞他是"神童",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正值国民政府北伐时期。
十四岁的郑怀远在私塾里听先生讲起省城的新式学堂,心生向往。
"那儿有物理、化学,还有留过洋的老师!"他兴奋地对父母说。
父亲沉思片刻,叹道:"现在时局动荡,兵荒马乱的。
不过你若真想求学,爹娘也支持你。
"母亲却有些不舍:"怀远还小,一个人去省城,路上不太平......""娘,我已经长大了!"郑怀远拍着胸脯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家人商议再三,决定等来年开春送他去省城念书。
郑怀远开始憧憬着未来的学生生活,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自己穿着崭新的校服,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
北伐军的炮火逼近江南。
镇上人心惶惶,许多商户都关门歇业。
就在郑怀远准备启程的前夕,父亲突然病倒。
"怀远,爹可能......"父亲艰难地喘息着,"没办法送你去省城了......"郑怀远强忍泪水,握住父亲的手:"爹,您别说了,我去叫大夫。
"然而,父亲终究没能撑过去。
临终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怀远,你要......照顾好你娘......"父亲的离世让这个原本殷实的家庭陷入困境。
更糟糕的是,母亲因悲痛过度,多年的风湿病加重,行动不便。
十四岁的郑怀远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担。
为了维持生计,郑怀远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最终,他在镇上唯一一家钟表店找到了当学徒的机会。
店主张师是个严厉但正直的人。
他见郑怀远读过书,便说:"修表这活儿,需要细心和耐心。
不过你要是肯学,将来必定能出师。
"第一天,张师傅就给了他一块坏了的怀表:"先把它拆开,记住每个零件的位置,然后再装回去。
"郑怀远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在无数次失败后成功将怀表修好。
张师傅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你师兄们强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怀远开始刻苦钻研修表技术。
他白天在店里跟着师傅学习,晚上则自学钟表构造原理。
很快,他就能独立修理一些复杂的钟表了。
张师傅因年事已高,将店铺转让给了郑怀远。
此时的郑怀远已经成为镇上有名的"表匠师傅"。
一次,一位富商带来一块瑞士金表,表示愿意出高价修理。
郑怀远仔细检查后发现,不仅表芯损坏,连表盘也需要重新绘制。
"这可是个精细活儿啊。
"他感叹道。
为了还原表盘上的图案,他专门找来了放大镜和特制的画笔,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这块珍贵的金表完美修复。
富商感动不已,要付双倍酬金。
郑怀远却婉言谢绝:"该多少就多少,这是我作为手艺人该做的。
"这件事让郑怀远声名鹊起。
附近镇上的人纷纷慕名而来,有人甚至从省城专程找他修表。
可郑师傅的心从未停止跳动。
他依旧每天读书看报,关注着外面的世界变化。
他的小店里,除了摆满各式各样的钟表,还堆着许多他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籍和报刊。
每当有客人来修理钟表,他总会借着闲聊的机会,与他们谈论天下大事。
“郑师傅,您说这民国政府,怎么连个铁路都修不好呢?”镇上的王掌柜偶尔会来抱怨几句。
郑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道:“王掌柜,这国家大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我们这些老百姓,能做的只有先管好自己的事。
你瞧,这钟表虽小,可每一个零件都得精准,缺一个都不行。
国家不也一样?咱们每个人都是其中一块零件。”
王掌柜听了,点了点头,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完全明白郑师傅的意思。
郑师傅也不在意。
他知道,这个小镇上,真正懂他的人并不多。
大多数人都安于现状,觉得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可郑师傅不这么想。
他总觉得,生活不该只是这样。
尤其是在他读了《新青年》后,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民智未开,国何以强?”郑师傅常常在深夜独自叹息。
他想要做些事,想要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可他一无背景,二无资源,只能靠着一双巧手,修理着那些老旧钟表。
有时候,他也会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那本《新青年》就放在他的膝盖上,书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
他的心里充满了不甘与无奈。
“怀远啊,你又坐在那儿发呆了。”
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担忧。
郑师傅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走进屋里,轻声道:“娘,我刚在想点事。
您饿了吗?我去给您煮点粥。”
母亲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温柔。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怀远,娘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可这世道啊,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你能好好过日子,娘就安心了。”
郑师傅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知道母亲是为他好,可他心里的那股火焰却始终无法熄灭。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师傅依旧每天修理钟表,偶尔和镇上的人聊几句国家大事。
可他的心里,那份不甘与遗憾却越来越深。
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位年轻人。
他穿着省城学生的制服,手里拿着一本《新青年》,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郑师傅看到他时,心里猛地一颤,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位先生,您修理钟表吗?”年轻人走到郑师傅的店里,礼貌地问道。
郑师傅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是啊,您需要修理什么吗?”年轻人摇摇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您这边堆了不少书,想跟您聊聊。”
郑师傅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和年轻人聊了很久,从国家的现状到未来的理想,从教育的重要性到科技的进步。
年轻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
“您说得对,我们这一代人,应该为国家的未来做些什么。”
年轻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也想去北京,看看那里的新思想、新文化。”
郑师傅的心猛地一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个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他的青春早已逝去,而他的理想,也只能留在梦里了。
年轻人离开后,郑师傅坐在店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新青年》上,书页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年轻人那样,为了理想去闯荡了。
几个月后,郑师傅的母亲病重去世。
他站在母亲的坟前,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遗憾。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可他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实现那些曾经的梦想了。
郑师傅依旧每天修理钟表,依旧会读那些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籍。
可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黯淡。
那个曾经满怀理想与抱负的年轻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副疲惫的身躯。
民国十四年的春天,郑师傅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去世,像一缕青烟般悄然无声,却又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镇上的人们自发地为他举办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