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书房里发出冷白的光,林泽无意识地滑动着小视频,
眼皮因连续数小时的写作而沉重。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新闻配图,标题写着“某特种部队在国际比武中再创佳绩”。照片上,
一群身着作战服的男人并肩站立,中间那位被队友簇拥着举起奖杯的军官,
有着林泽再熟悉不过的轮廓。陈暮。他的下颌线更加锋利了,
曾经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如鹰隼般锐利,还多有一道从左眉骨延伸到太阳穴的浅疤,
但依稀还能辨认到十年前的模样。十年了。林泽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上那张脸,
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真实的温度。书房里静得只剩下时钟滴答作响,
每一秒都在丈量着他们之间荒芜的岁月。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
却照不进他此刻汹涌的回忆。“没事,以后还会拉着你打游戏的。”那是大四最后一晚,
散伙饭后,陈暮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话。林泽记得自己当时笑了,说当然,现在通讯这么发达,
怎么可能失联。他们都食言了。林泽关掉视频,却关不掉脑海里翻涌的画面。他打开通讯录,
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号码。上一次通话记录停留在三年前春节,短短两分钟的拜年电话,
客气得像陌生人。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十年前,大学宿舍。
夏末秋初,蝉鸣还未完全退场,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离愁。对于大四的学生而言,
未来像一幅尚未勾勒清晰的画卷,铺展在眼前,迷人又令人心悸。“林子,
别对着你那破本子发呆了,赶紧的,三缺一,就等你了!”陈暮一脚踹开宿舍门,
手里还抱着个篮球,汗湿的额发贴在脑门上,眼睛亮得惊人,
整个人像一颗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热气腾腾的太阳。林泽从一堆书稿里抬起头,
推了推眼镜,无奈地笑了笑:“又打?昨天不是才通宵?我这篇稿子编辑催得急。
”“急什么急,天塌下来有哥们儿给你顶着。最后一年了,能不能有点觉悟?
工作是毕业后的,游戏是现在的!”陈暮把篮球随手一扔,精准地滚到床底,
人已经蹿到林泽身边,胳膊肘亲昵地架在他脖子上,带着一股汗味和阳光的味道,“快点,
老张和小斌已经去占机子了,去晚了又得等。”林泽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心里那点因为最后期限而产生的焦虑,奇异地被这粗暴的温暖驱散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
笑骂:“行行行,怕了你了。输了别嚎。”“开玩笑,有我在能输?带你飞!”陈暮松开他,
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时的陈暮,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篮球队主力,运动健将,
性格开朗仗义,走到哪儿都呼朋引伴,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而林泽,
则是他身边最安静的影子,沉迷文字,性格内敛,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和写点无人问津的故事。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最好的朋友。林泽记得,陈暮总说:“林子,
你心里装着整个世界,就是太安静了。我得帮你闹腾点出来。”于是,
他拉着林泽逃课去看并不文艺的电影,翻墙出去吃脏摊,在篮球场边嘶吼到声音沙哑,
也在无数个夜晚,并排躺在操场的草坪上,对着稀疏的星星,聊那些漫无边际的梦想。
陈暮说:“我以后想去当兵,最好是特种兵,多带劲!保家卫国,真男人就该那样!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林泽则看着夜空,轻声说:“我想写东西,
写出能打动人的故事。”声音不大,却坚定。陈暮会猛地一拍他肩膀:“行啊!以后你写书,
我就当你的头号读者,顺便给你当保镖,谁敢说你写得不好,我揍他!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陈暮理直气壮,然后两人笑作一团。
那些日子,像浸泡在蜜糖里,每一帧都闪着金边。他们以为友谊会永远这样,坚不可摧,
岁月长青。变化的开端悄无声息。大四下半学期,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
考研的埋头苦读,找工作的四处奔波,出国的考着雅思托福。每个人都被无形的浪潮推着,
奔向不同的方向。陈暮通过了某特种部队的提前批选拔,一毕业就要入伍。他变得更加忙碌,
体能训练、政治审查,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但他依旧会抽空拉上林泽,
哪怕只是匆忙吃一顿饭。“最近训练怎么样?”林泽问,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陈暮,
他好像又黑瘦了些,但精神奕奕。“爽!就是有点累成狗!”陈暮灌下一大口水,抹抹嘴,
“不过值得!比待在学校里有意思多了。你呢?工作找得怎么样?
”林泽搅拌着碗里的汤:“有几家出版社给了回复,还在考虑。可能……也想试试全职写作。
”“牛啊!我就知道你能行!”陈暮的眼睛又亮起来,“到时候出了书,第一个签名送我!
”“没问题。”林泽笑着答应。对话依旧亲密,但隐隐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的话题,从游戏、女生、无聊的课程,变成了未来、工作、截然不同的领域。
林泽开始接触出版圈的规则和人情世故,而陈暮的世界里充满了训练、纪律和热血。
他们依旧关心对方,却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理解对方世界的细节。一次聚餐,
陈暮兴奋地讲着野外生存训练的经历,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寻找水源,
如何在极端条件下保持意志。朋友们听得惊呼连连,林泽也努力听着,
却发现自己很难完全投入,他脑子里还在纠结一个编辑提出的修改意见。
当林泽试图分享自己遇到的一个刁钻甲方时,陈暮皱了皱眉:“跟那种人废什么话,
直接怼回去不就完了?要不我帮你找人‘聊聊’?”他半开玩笑地挥了挥拳头。
林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不是这么回事……算了,没事。”那一刻,一种微妙的疏离感,
像初春的冰裂,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他们依然笑着,但某种频道似乎错位了。
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散伙饭一场接一场。喝多了,大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说着永不分离的醉话。最后一晚,班级聚餐后,一群人歪歪扭扭地往宿舍走。
陈暮搂着林泽的肩膀,脚步有些虚浮。“林子,”他声音有点含混,却异常认真,
“以后……就算我去了部队,管得严,不能常联系,你也得给我好好的。写出大名堂来!
”“你也是,注意安全。”林泽扶着他,心里沉甸甸的。走到宿舍楼下,陈暮停下脚步,
看着林泽,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朦胧,却又格外清澈:“没事,
以后还会拉着你打游戏的。”他用力拍了拍林泽的肩膀,像一种郑重的承诺。林泽笑了,
酒精让情绪变得乐观而简单:“当然,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怎么可能失联。
”校园里的路灯昏黄,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他们以为只是踏上了一段稍长的旅程,终点仍是彼此。却不知道,人生岔路口的选择,
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毕业后,陈暮如同人间蒸发,
进入了纪律严格、保密性极高的特殊部队。最初几个月,还能偶尔收到他断断续续的短信,
信号时好时坏,内容简短:“安好,勿念。”“训练中,累屁了。”“林子,出名没?
”林泽则会回复自己的生活琐碎,写了什么,遇到了谁,北京的天气如何,
像写一封封不知能否寄到的信。后来,陈暮的讯息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从一周,
到一个月,再到数月。林泽开始了在北京的打拼。住过潮湿的地下室,吃过很久的泡面,
被退过稿,也曾为了生计写过违心的软文。他在现实的洪流里挣扎,
一点点朝着作家的梦想靠近。他的世界变得复杂,
充满了文字、构思、谈判、压力和自我怀疑。有时,他累极了,
会想起陈暮那句“以后还会拉着你打游戏的”,会下意识地想拿起电话打给他,
像大学时那样,听他大大咧咧地给自己打气。但手指按在号码上,又迟疑了。跟他说什么呢?
说出版社的纠结?说人际关系的复杂?陈暮能理解吗?他会不会在出任务?会不会打扰他?
同样,陈暮在极端环境下艰苦训练、执行任务时,或许也曾想过给林泽打个电话,
听听老朋友的声音。但拿起电话,又能说什么呢?说今天的负重跑了多少公里?
说经历了多么危险的场面?这些,似乎都与林泽那个安静的文字世界格格不入。而且,
很多内容涉及保密条例,他无法透露。他们就像两颗奔向不同轨道的行星,
凭借着最初的惯性,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引力,但终究被越来越强大的离心力拉开,
距离以光年计。时间一年年过去。林泽终于崭露头角,出了书,得了奖,有了固定的读者群,
在北京站稳了脚跟。他习惯了独自思考,习惯了用文字构建世界,
也习惯了身边没有那个闹腾的身影。陈暮的消息几乎彻底断绝。
只有偶尔从其他同学那里听到零星半点,说他好像立了功,又好像受了伤,具体如何,
无人知晓。他成了一个活在传说里的名字,一个藏在通讯录最深处、却不敢触碰的回忆。
三年春节的那通拜年电话,客气而尴尬。 “喂,陈暮?” “林泽?哈哈,好久不见,
新年好啊!” “新年好。你……怎么样?” “挺好,老样子。你呢?” “我也还行。
” “那……挺好的。保重身体。” “你也是,注意安全。” “嗯,谢谢。
那……先挂了?” “好,拜拜。”短短两分钟,礼貌,生疏,找不到任何可以延续的话题。
挂断电话,林泽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很久的呆。那种巨大的陌生感,几乎让他窒息。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