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架上的自画像依旧扭曲,线条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变得陌生而破碎。
“咔哒”一声,素描本滑落,掉进了涮笔桶里。
水花溅到我的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愣在原地,耳边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又来了,那个怪人。”
“听说他上周把画架踹倒了,颜料洒了助教一身。”
我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让我视线模糊。
涮笔桶里漂浮着七支扇形笔,我机械地数着,仿佛这样能让我找到一丝平静。
这种强迫计数的习惯,是从医生把盐酸舍曲林的剂量加到150mg开始的。
现在,我的药盒里还躺着氟西汀和奥氮平,它们像一层灰调滤镜,蒙在我的视网膜上,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舌尖的药片还在慢慢化开,苦涩的味道让我喉咙发紧。
画架上的自画像裂开了第三道缝,蓝绿色的颜料顺着画布流淌,滴落在地板上,和散落的白色药丸混在一起,像一幅荒诞的现代画。
“林同学,你的色卡作业……”助教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眨了眨刺痛的眼睛,眼前的颜料盘开始扭曲,48种颜色融成一滩粘稠的黑泥。
48色马利牌颜料集体尖叫起来,深红是女高音的颤音,群青是大提琴的持续低鸣,而那不勒斯黄正用指甲刮擦黑板。
我知道,这是抗抑郁药的副作用,是药物在和我的视觉神经开着残酷的玩笑。
余光里,三十七张画板像是被施了魔法,开始无规则地变形,每一块画板都像一面哈哈镜,将我的身影扭曲、割裂,仿佛要把我拆分成无数个破碎的自己。
我的手摸向素描本,边角已经被冷汗浸得发皱。
自从确诊抑郁症后的第一百零三天,我就陷入了一种创作的怪圈,只会画两种东西:缠满铁丝的心脏,和用缴费单拼贴的眼睛。
那些心脏被冰冷坚硬的铁丝束缚,仿佛在痛苦地挣扎;而那些眼睛,空洞无神,像是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夕阳的余晖透过画室北面的窗户,洒在我的涂鸦上,光影交错,将那些图案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就像我认知中早已支离破碎的自己。
“快看他的手!”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惊呼,紧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
我下意识地握紧调色刀,可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画布上的维纳斯像在这颤抖中扭曲成一团怪诞的色块,线条杂乱无章,色彩也变得混乱不堪。
这是药物减量引发的戒断反应,却让我在整个教室里,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脆弱与崩溃。
画室后门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转过头,看到自己的素描本静静地躺在水泊里,那是刚才从涮笔桶里溅出的水形成的。
三个月来,我用6B铅笔反复涂改的自画像,此刻正在水中慢慢晕开,那些被橡皮擦破的纸页,像是一道道伤痕,记载着我无数个失控的时刻。
凌晨三点,在黑暗中被我愤怒撕毁的速写;在安定医院那冰冷的走廊里,我用颤抖的手涂抹出的扭曲人脸;还有二十岁生日当天,拿到的那份如噩梦般的诊断书影印件,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刺痛着我的心。
“抑郁发作时视觉认知失调是正常的。”
记忆里,主治医师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医生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但你要记住,这不是你的本体。”
我独自一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头顶的冷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一种无声的哀鸣。
我下意识地摸到了腕间的凸起,那里是一道道被美工刀亲吻过的旧伤,此刻正发痒,仿佛皮下真的埋着无数条苏醒的蜈蚣,在缓缓蠕动。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刺鼻,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抱歉,我需要……”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陈皮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我蜷缩在消防通道的角落里,像是一只受伤后躲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
我手中拿着铝箔板,机械地数着里面的药片,铝箔板上的水泡里,映出七个变形的自己,每一个都像是我内心深处不同情绪的具象化。
手机屏幕亮着,班级群里的消息不断闪烁:“林深又请假?美院可不是精神病院。”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无奈,更多的是深深的自我怀疑。
保温杯里的枸杞水在沸腾,杯盖被顶得啪啪作响,就像我那根已经绷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神经。
第二章:裂缝中的光急救室里,惨白的日光灯管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我的心头重重地敲了一下。
当灯管发出第四十三次蜂鸣时,我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素描本那潮湿的封皮。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忙碌着,那是陈教授。
陈教授戴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温和。
他正坐在CT片灯箱前,仔细地粘合那些被我撕碎的自画像。
陈教授粘合画纸的浆糊带着体温,这温度让我想起母亲拥抱我时,毛衣上残留的烘干机余温。
灯光透过CT片,将陈教授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剪影。
而他背后的CT片灯箱,把那些残破的画像照得通透,原本撕裂的线条和破碎的画面,在这逆光中竟然勾勒出了一种全新的轮廓,像是一幅充满深意的抽象画。
“痛苦到极致时,大脑会自己蒙上眼睛。”
陈教授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安静的急救室里回荡,“就像用黑咖啡泼洒世界,但裂缝里总会透进光。”
他说着,举起手中刚刚拼好的一幅自画像,那上面的裂纹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一道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裂缝,”陈教授说,“但裂缝里也能透进光。”
我坐在病床上,口袋里的药瓶随着我的动作沙沙作响,就像是在提醒我那些痛苦的过往。
然而,陈教授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递过来一根沾满蓝色颜料的棉签,微笑着说:“试试在石膏上作画吧,医用绷带能记住皮肤的眼泪。”
深夜的输液室里,安静得有些诡异,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墙上挂着的老式怀表走动的滴答声。
我靠在病床上,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这时,陈教授从那件有些陈旧的呢子大衣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盒,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咸香瞬间弥漫开来。
“尝尝我太太腌的老药桔吧,”陈教授说着,递了一颗给我,“比抗焦虑药管用。”
我接过老药桔,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那独特的咸香在舌尖上散开,***着我的味蕾,似乎也唤醒了我内心深处一些沉睡的感觉。
当第一抹钴蓝颜料渗进白色的纱布时,我突然感觉腕间的旧伤处传来一阵温热,那种刺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护士站的电子钟发出清脆的声响,指针跳过了零点,新的一天悄然来临。
陈教授拿起一支钢笔,在石膏的边缘写下一个化学式:“这是快乐物质的配方,”他笑着对我说,“等你画满十二个,我就教你设计花纹。”
我看着那个化学式,心中涌起一丝好奇,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第三章:重绘人生立冬的清晨,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切成了一片片金色的箔片,洒在我的病床上。
我坐在画架前,手中握着画笔,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