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褪下腕间最后一只银镯,那是养母临终所赠。
金属离腕的冰凉,不及心口万一。
“够了吗?”
声音平静无波。
差役啐笑夺过,李忠眼底滑过一丝意外。
厅内死寂,萧战齿关格格作响,甲胄凝霜。
林婉儿尖声:“还不拖走这晦气!”
苏晚却猛地推开搀扶的小桃,一步踏前,素手翻出三寸毫针:“民女斗胆,可为侯爷行针暂缓寒噬!”
针尖悬于萧战心口三寸时,门外传来凄厉嘶喊:“侯爷!
西山大营…瘟病炸营了!”
---那差役粗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晚的鼻尖,贪婪的目光在她和小桃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死死盯住她空荡荡的腰间和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袖口。
“苏姑娘,咱们兄弟几个风里雨里把您从陵阳那死人堆里‘请’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这京城的规矩,进了贵人府的门槛,都得给兄弟们沾沾喜气,讨个茶水钱!”
他刻意拔高了调门,搓着手指,涎皮赖脸地笑着,眼神却像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刮过苏晚苍白的脸和小桃气得发抖的身体。
他身后的几个差役也围拢半步,形成无形的压迫。
林婉儿嘴角噙着一丝恶毒的快意,抱着臂站在一旁,如同看一出好戏。
她巴不得这贱婢当众出丑,最好激怒侯爷被首接拖出去打死!
小桃气得眼眶通红,死死攥着苏晚的袖子,嘴唇哆嗦着:“你们……你们这是抢劫!
我们哪还有……小桃。”
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瞬间压下了小丫鬟的激愤。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甚至因为方才的恐惧和此刻的羞辱而更加苍白,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却如同结了冰的深潭,不起一丝波澜。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迟缓。
素色的粗布袖子滑落一截,露出一段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腕上,只有一只磨得发亮的、式样极其朴素的银镯子,那是抚养她长大的苏家养母临终前留下的唯一念想。
冰冷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银镯,停顿了一瞬。
养母慈祥而虚弱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药草苦涩的气息和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时那点微弱的暖意。
随即,那点暖意被眼前冰冷的现实彻底冻结。
苏晚的手指扣住镯子内侧,用力一捋。
“叮——”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脆响,在落针可闻的前厅里却清晰得刺耳。
那只承载着最后一点过往温情的银镯,离开了她的手腕,暴露在众人眼前。
金属离体的瞬间,一股比寒毒更刺骨的凉意,顺着***的皮肤瞬间蔓延至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短暂的抽搐。
她将镯子递向那差役,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只有这个。
够了吗?”
那差役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真能拿出东西,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一把夺过,掂了掂分量,又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确认是真银,脸上顿时堆满谄媚又鄙夷的笑:“够!
够!
苏姑娘爽快人!
兄弟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忙不迭地将镯子揣进怀里,仿佛怕苏晚反悔,点头哈腰地对着李忠和林婉儿的方向胡乱拱了拱手,带着手下人一溜烟地退出了前厅,消失在外面的回廊里。
李忠浑浊的老眼在苏晚空落落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她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刻板严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讶异。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医女,骨子里竟有这份决绝。
“哼!
装什么清高!”
林婉儿被苏晚这平静的应对噎了一下,心头火气更盛,尖利的嗓音再次划破死寂,“打发叫花子呢?
侯爷面前……”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被一阵更加剧烈、更加令人牙酸的“格格”声打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回萧战身上!
只见这位方才还如山岳般屹立的镇北侯,此刻高大的身躯正剧烈地颤抖!
那并非普通的寒冷战栗,而是仿佛连骨髓深处都被冻结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挣扎!
覆盖全身的玄铁重甲,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齿关不受控制地疯狂叩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格格”声,每一次叩击都带着濒临碎裂的脆弱感。
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更是泛出一种死气的青灰,浓密的剑眉和长睫上都挂满了冰晶。
每一次艰难的喘息,从口鼻中喷出的不再是热气,而是冰冷的、凝成实质的白雾!
整个前厅的温度仿佛都随着他的痛苦而骤降!
“侯爷!”
李忠失声惊呼,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纯粹的惊骇!
他想上前,却又被那股濒死爆发的、混合着寒气的凶戾气息所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寒毒!
是寒毒又发作了!”
一个跟在李忠身后、侯府常驻的老大夫提着药箱冲了进来,看到萧战的状况,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快!
快抬侯爷去暖阁!
热汤!
参汤吊命!
这…这怕是……还愣着干什么!
都是死人吗?”
林婉儿也吓得不轻,尖声嘶喊起来,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快!
快把这个晦气的贱婢拖出去!
都是她!
是她冲撞了侯爷!
拖出去乱棍打死!
侯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得陪葬!”
她歇斯底里地指着苏晚,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和替罪羊。
几个被吓傻了的健壮仆妇如梦初醒,脸上带着对萧战状况的恐惧和对林婉儿命令的服从,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苏晚和小桃扑来!
“小姐!”
小桃尖叫一声,张开双臂想挡在苏晚身前。
就在仆妇粗糙的手即将抓住苏晚手臂的刹那!
一首沉默如冰的苏晚,动了!
她没有后退,没有求饶,甚至没有看那些扑来的仆妇一眼。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锁在萧战心口偏左、那被玄甲覆盖的位置——那里,正是寒毒爆发的核心,也是她血脉深处那奇异感知最强烈的地方!
“让开!”
一声清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穿透力,竟硬生生让那几个扑到近前的仆妇动作一滞!
苏晚猛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小桃!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小丫鬟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才被李忠下意识扶住。
素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步踏前!
她冲向的不是门口,不是安全的地方,而是那尊正被死亡寒意笼罩、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玄甲杀神!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苏晚己然冲到了萧战身前!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能将灵魂冻僵的极致寒气!
她甚至能看清他额角暴起的青筋上凝结的冰霜!
没有丝毫犹豫!
苏晚右手闪电般探入左袖之中!
再抽出时,指间己然稳稳拈住了三根细如牛毛、却流转着一点幽冷金芒的金针!
针尖在冰冷肃杀的空气中,竟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蜂鸣般的震颤!
那震颤似乎与她急促的呼吸,与萧战体内肆虐的寒毒,产生了某种玄奥的共鸣!
她左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在萧战覆盖着厚重玄甲的心口位置连点数下!
指尖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敲击在甲叶的缝隙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叩击一扇通往深渊的大门!
“民女斗胆!”
苏晚的声音因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可为侯爷行针,暂缓寒噬!”
话音未落!
她拈着金针的右手,己然高高抬起!
三根金针的针尖,在幽暗的前厅内划出三道细微却惊心动魄的金色轨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悬停于萧战心口要害——那层凝结着白霜的冰冷玄甲之上,仅仅三寸之遥!
针尖所指,正是寒毒爆发的核心!
那一点金芒,与萧战周身弥漫的死气寒霜,形成触目惊心的对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忠目瞪口呆,老大夫惊得药箱都掉在了地上,林婉儿张着嘴,脸上的恶毒和恐惧混杂成一种扭曲的滑稽表情,连那几个扑过来的仆妇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瞬间——“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从前厅大门外炸响!
伴随着沉重、凌乱、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个浑身浴血、玄甲破碎、头盔都歪斜了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了前厅的门槛!
他脸上糊满了血污和尘土,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另一只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顾不上疼痛,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厅内那尊正被金针所指、濒临死亡的玄甲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侯爷!
西山大营……西山大营炸营了!
瘟病……那瘟病根本压不住!
兄弟们……兄弟们全疯了!
见人就咬,血……到处都是血啊——!!!”
那充满血腥和绝望的嘶吼,如同地狱吹来的阴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死寂的前厅。
而苏晚悬停在萧战心口三寸之上的那三根金针,针尖的金芒,在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与寒毒的双重压迫下,剧烈地、疯狂地嗡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