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洞口,凝神静听片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
“脚步放轻,跟紧我。”
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林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慌忙将洞内仅有的几张兽皮叠好,又把那几个乌黑的陶碗归置整齐。
老者则从洞壁隐蔽处取出一个不大的包袱,用厚实的油布仔细裹好那柄长剑负在身后,又将一截削尖的硬木塞到林风手中。
临出洞前,林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篝火的余烬尚存微温,空气中还残留着松脂和草药的混合气息。
这个简陋的山洞,是他失去一切后第一个感受到安全和温暖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快步跟上老者己然没入洞外天光的背影。
雪后初霁,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积雪深可没膝,每前行一步都异常艰难。
老者走在前方,步履轻盈,踏雪无痕,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让林风跟得极为吃力。
林风踉跄着跟在后面,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那抹稳定的灰色,手中的木棍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林风气喘吁吁,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霜。
耳边传来潺潺水声——一道未完全封冻的山溪横亘眼前。
“歇息。”
老者于一块背风青石上坐下,闭目养神。
林风踉跄至溪边,掬起刺骨溪水泼在脸上。
寒意驱散疲乏,他俯身欲饮,却猛地顿住。
溪水清澈如镜,映出一张陌生而憔悴的脸庞。
瘦削脱形,下巴尖削,蜡黄的脸上嵌着深紫色冻疮疤痕,摸上去粗糙扎手。
眼睛大而空洞,盛满惊惧疲惫,枯黄头发如乱草黏在额前。
他怔怔看着水中倒影,指尖颤抖触碰脸上凹凸不平的冻疮,一阵刺痛传来。
他猛地缩手,紧紧攥拳,指甲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西周林中突然响起阵阵低嗥。
七八匹灰狼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它们瘦骨嶙峋,眼中泛着饥饿的绿光,呈合围之势将两人困在溪边。
狼群一边缓慢收紧包围圈,一边仰天长嚎,凄厉的嚎叫声在山谷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为首的巨狼后腿蹬地,猛地扑来!
“聒噪。”
老者眉头微皱,依旧保持着坐姿,只是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
林风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破空之声骤起,数枚石子如流星般射出。
那匹扑来的巨狼额间瞬间渗出鲜血,哀嚎一声踉跄倒地。
几乎同时,另外几匹狼也应声而倒,每匹都是额间一点红痕,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断了气。
剩下的两匹狼见状,呜咽着向后退去,夹着尾巴窜入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谷间顿时一片死寂,方才的嚎叫声仿佛从未出现过。
老者这才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狼尸,仿佛只是瞥了一眼路边的石头,最后落在林风惨白的脸上。
"怕了?
"不等回答,他便转身,"走罢。
"林风怔怔地点头,心脏仍在狂跳。
他看着老者平静的侧脸,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厮杀从未发生。
他攥紧手中的木棍,快步跟上,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说的震撼。
那电光火石间的杀戮,与他记忆中父亲费力击杀一头野猪的景象截然不同。
死亡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又如此……寂静。
他偷偷瞟了一眼老者的背影,那袭灰袍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去和力量?
自己跟着这样一个人,未来又会是怎样?
后面的路,林风沉默埋头努力跟随,方才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
正午时分,地势渐缓。
空气中的松脂清香渐被柴火烟火气、食物烹香和复杂人息取代。
风中传来犬吠、鸡鸣、人声!
林风猛地抬头,心脏狂跳。
拐过山坳,豁然开朗。
一座小镇轮廓呈现山脚下。
青黑瓦顶覆残雪,炊烟袅袅升腾。
土黄围墙略显破败,却圈出一方人间烟火。
巨大冲击感攫住林风,他僵立原地,贪婪注视这喧嚣鲜活景象,几乎晕眩。
他加快脚步,想更快靠近那片烟火人间。
镇口简陋牌坊字迹模糊。
几条土狗追逐吠叫,几个穿厚棉袄孩童嬉闹雪地,看到他们走来,停戏好奇打量。
当大人们注意到这陌生一老一少,尤其前方气息沉静、目不斜视的灰衣老者时,气氛瞬间微妙。
砍柴汉子停动作,柴刀悬半空。
挎篮子妇人脸上笑意僵住,迅速低头加快脚步,似怕沾上什么。
路边茶棚谈笑声低下去,几道目光隐晦投来,带着审视、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怕。
无声变化如暗流弥漫看似平静的镇口。
老者对一切视若无睹,步伐未停,径朝镇里唯一家杂货铺子的低矮土屋走去。
林风紧跟其后,那些躲闪目光和突然寂静让他莫名不安,重返人间欣喜感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回头,想看清目光来处。
就在回头刹那,似乎瞥见不远处狭窄巷口,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雪地上,仿佛留下一串新鲜的脚印,旋即被风吹起的雪沫掩去大半。
仿佛只是错觉,却又真实得让他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猛转回头,加快脚步几乎贴到老者袍子上,心脏咚咚首跳。
小镇街道就在眼前,人声近在咫尺,他却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个更深的谜团之中。
那些隐藏在屋檐阴影下的目光,比山中的风雪更让他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