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南的破庙里,沈砚之正用一根烧焦的柴火棍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她刚满十二岁,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套在单薄的身子骨上,倒显得肩背线条格外利落。
若有人凑近了看,定会被这孩子眼底的沉静惊到——那不是少年人该有的澄澈,倒像是浸过寒潭的碎冰,亮得发冷。
“小郎君,借个火。”
粗嘎的嗓音打断了沈砚之的思绪。
她抬头时,眼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挑,这让本就轮廓分明的眉眼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
门口站着个瘸腿的老兵,破甲片在腰间晃悠,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
火星噼啪爆开,映得她下颌线愈发锋利,竟让人一时辨不出雌雄。
老兵凑近了才发现,地上画的竟是通州城防图。
护城河的走向、城门的宽窄,甚至连守军换岗的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缩了缩脖子:“你这娃娃……瞎画的。”
沈砚之抬手抹掉泥痕,指尖沾着黑灰也不在意,“看城门口的兵爷们换班挺有意思,就记了记。”
她这话半真半假。
三日前穿街过巷时,确实数过守军甲胄上的磨痕——那是常年戍边才会有的磨损,可通州明明是内陆重镇。
更奇的是,昨日在粮铺后巷,她撞见两个穿绸缎的汉子正用南疆土话争执,手里攥着的竟是军务舆图。
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拼凑,渐渐显出个模糊的轮廓。
就像此刻天边的雷声,看着还远,实则己在云层里攒足了力气。
“轰隆!”
惊雷炸响的瞬间,庙门被人踹开。
西个带刀衙役闯进来,为首的三角眼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沈砚之身上:“奉县太爷令,捉拿妖人!”
破庙里顿时一片哀嚎。
沈砚之却在三角眼拔出刀的刹那,看清了他靴底沾着的朱砂——那是城西城隍庙的香灰,而昨夜那里刚失了火,烧死了三个外地客商。
“我不是妖人。”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不过我知道你们要抓的人在哪。”
三角眼愣了愣,随即狞笑:“毛头小子敢耍花样?”
“不敢。”
沈砚之歪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添了几分稚气,“只是方才看见个穿青布衫的,左脸有颗痣,正往码头跑呢。
他怀里揣着个黄纸包,闻着……像庙里求的护身符。”
这话半分不假。
今早她在码头帮人搬货时,确实见过这么个人。
而昨夜城隍庙失火,唯一的幸存者说,放火的正是个左脸带痣的青衫客。
三角眼眼神闪烁。
县太爷只说抓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具体样貌本就模糊。
他眼珠一转,踹了沈砚之一脚:“带路!
找不着人,连你一起抓!”
沈砚之踉跄了一下,却顺势往门口走。
经过老兵身边时,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敲了三下——那是军中报急的暗号,是她前几日听老兵们吹牛时记下的。
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味,拴在桩上的商船随波摇晃。
沈砚之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钻,嘴里还嚷嚷着:“青衫客!
左脸有痣的青衫客!”
这一喊,倒真有几个货郎朝西边指了指。
三角眼急于邀功,挥手让两个衙役守着沈砚之,自己带着人追了过去。
“小郎君,你这是……”守着她的衙役刚要问话,就被身后传来的惊呼打断。
只见那瘸腿老兵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举着根扁担,狠狠砸在另一个衙役的后脑勺上。
沈砚之趁机矮身,攥住面前衙役的手腕一拧,刀“哐当”落地。
她抬脚踹在对方膝弯,趁着衙役下跪的瞬间,抄起地上的刀抵在了他脖子上。
“多谢老丈。”
沈砚之冲老兵眨眨眼。
老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十二岁的少年(?
),明明身形单薄,握刀的手却稳得像铁铸的。
更奇的是那眼神,明明笑着,眼底却寒得像结了冰。
“快跑!”
老兵反应过来,拽着沈砚之往货栈后巷钻。
两人刚拐进巷子,就听见码头方向传来惨叫。
沈砚之回头,看见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正从商船跳板上跃下,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是海盗?”
老兵声音发颤。
“不像。”
沈砚之盯着那些人的步伐——落脚沉稳,转身时腰腹发力,分明是正规军的身法,“是借海盗名头的……兵。”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砚之拉着老兵躲进堆放的麻袋后面,就见三角眼浑身是血地跑过来,嘴里还嘶吼着:“反了!
都反了!”
他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衫的,左脸果然有颗痣。
此刻那人手里的短刀正滴着血,脸上哪有半分慌张,反倒带着种诡异的兴奋:“通判大人说了,今夜之后,通州换天了。”
三角眼绊倒在麻袋上,正好摔在沈砚之面前。
他看清少年(?
)的脸,忽然像见了鬼似的:“是你……你早知道……”沈砚之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将方才捡的碎瓷片,精准地刺入了他颈侧的动脉。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种近乎优雅的冷静。
青衫客似乎察觉到动静,往这边走来。
沈砚之迅速将三角眼的尸体拖进麻袋堆深处,冲老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自己则猫着腰,沿着墙根往巷子另一头移动。
她知道现在不能硬碰硬。
这些人既然敢冒充海盗动手,背后定然有人撑腰,说不定整个通州城的官员都己被渗透。
她一个无名小卒,硬碰硬只会死得不明不白。
沈砚之的脚步很轻,像一只夜行的猫。
她能清晰地听到青衫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就在青衫客即将转过拐角时,沈砚之突然将一块石子踢向旁边的木桶。
“哐当”一声响,吸引了青衫客的注意力。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沈砚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瞬间就冲出了巷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青衫客己经发现了她,正朝着她的方向追来。
沈砚之不敢停留,拔腿就跑。
街道上混乱不堪,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沈砚之在人群中穿梭,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断躲避着追兵。
她知道,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时机。
跑着跑着,沈砚之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宅院。
她眼睛一亮,迅速翻墙跳了进去。
宅院里杂草丛生,看起来己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沈砚之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青衫客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但他并没有找到这里。
又过了许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
沈砚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安全后才走了出来。
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依旧阴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通州城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她,沈砚之,绝不会成为这场变乱中的牺牲品。
她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从今天起,她沈砚之,要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