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包厢的彩灯在盒子上滚过,柳萌萌掀开盒盖时,指尖被绣帕的冰凉惊得一颤。
“怎么样?
这可是我蹲了三宿古董市场淘来的。”
林小满凑过来,发梢的香槟酒气混着香水味扑过来,“摊主说这是前清王府里流出来的,你看这针脚,比机器扎的还匀。”
绣帕上的红梅像被冻住的血,花瓣边缘泛着冷光。
柳萌萌捏着帕角翻过来,米白绸缎背面干干净净,连个线头都没有。
“招桃花?
我看是招麻烦还差不多。”
她笑着把绣帕塞进牛仔裤后袋,没瞧见林小满眼里一闪而过的古怪。
包厢里的时钟敲过十二点时,柳萌萌正举着话筒唱到副歌。
后腰突然像被烙铁烫了下,她哎哟一声跳起来,引得满屋子哄笑。
“怎么了萌萌?
被麦克风电着了?”
林小满递过来瓶矿泉水,眼神在她口袋上打了个转。
“不知道,好像被什么东西烧了下。”
柳萌萌捂着后袋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脸红扑扑的,卫衣口袋处却没半点焦痕。
她正纳闷,后袋里的绣帕突然又烫起来,这次烫得更凶,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柳萌萌慌忙把绣帕掏出来,洗手间的白炽灯照在帕子上,她猛地后退半步——原本只有一朵红梅的帕子上,梅枝竟顺着叶脉蔓延出细密的纹路,那些金线般的纹路在镜前灯光下扭曲、舒展,最后竟组成西个小字:魂归何处。
“搞什么鬼?”
她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拍脸,冰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滴在绣帕上。
就在这时,整面镜子突然泛起水波似的涟漪,洗手台的瓷砖开始渗水,镜中的灯光变得昏黄,像是蒙了层水雾。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穿透镜面,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瓷砖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柳萌萌吓得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毒蛇缠上了脖颈。
“抓住你了。”
镜中人轻笑,声音像是寒冬里碎裂的冰碴子。
柳萌萌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往镜子里拽。
镜面的涟漪裹着她往里陷,洗手间的灯光在身后缩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的是林小满撞开洗手间门时,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天旋地转中,绣帕突然燃起幽蓝的火苗。
那些火焰顺着梅枝游走,烧穿了眼前的混沌,柳萌萌在失重感里看见无数碎片掠过——飞檐翘角的宫殿、穿着古装的人影、漫天飘落的梅花瓣……最后,她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后脑勺磕得嗡的一声。
“噗通!”
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柳萌萌猛地呛咳着睁开眼。
刺骨的寒意钻进破洞的卫衣,她哆嗦着抬头,视线里先是一双绣着金线的皂靴,靴底沾着的泥点溅在青石板上,混着她身上滴下来的水。
“哪房的丫头敢装神弄鬼?”
粗哑的嗓音炸在耳边,柳萌萌这才看清眼前站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手里的皮鞭柄磨得油光锃亮,“在世子爷的及冠礼上穿这等妖服!”
周围响起细碎的抽气声,柳萌萌低头看自己——灰色卫衣的袖子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现代内衣的蕾丝边,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得发白,脚上的运动鞋还沾着KTV包厢的蛋糕奶油。
再看周围,一群穿着青色襦裙的小丫鬟正对着她指指点点,鬓边的银钗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我不是丫头……”柳萌萌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腕却被捆着粗麻绳,一挣就勒出红痕。
“啪!”
皮鞭抽在青石板上,火星溅到她脚边。
婆子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偷溜进梅园的贱婢还敢嘴硬!
按规矩,该打二十鞭逐出府去!”
“慢着。”
清冷的嗓音像冰珠落进玉盘,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柳萌萌看见那群小丫鬟“哗啦”一声全跪了下去,连那凶神恶煞的婆子都僵在原地,脸色发白地转过身。
她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月洞门那边站着个青年。
玉冠束发,玄色锦袍上的银蟒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上面“萧景琰”三个字刻得遒劲有力。
青年走到她面前停下,柳萌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
他没看地上的绣帕,也没看她狼狈的穿着,只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盯着她的脸。
“这双眼睛……”他忽然蹙眉,长剑出鞘时带起一阵冷风,剑尖挑开她卫衣的破口,那方绣帕从口袋里滑出来,飘落在青石板上。
“梅园禁物!”
婆子突然尖叫着后退,像是看见什么洪水猛兽。
柳萌萌这才发现,绣帕上的红梅不知何时变得鲜活,花瓣边缘泛着水润的光泽,梅枝顺着石板缝蔓延,竟像有生命似的缠上她流血的手腕。
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
“带走。”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时袍角扫过地上的绣帕,那些疯狂生长的梅枝突然像被冻住,乖乖缩回帕子上。
柴房里弥漫着霉味和稻草香。
柳萌萌被扔在堆着干草的地上,后脑勺的钝痛还没消,手腕又被麻绳勒得生疼。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摸到后腰别着的瑞士军刀——早上出门时随手塞在后袋的,没想到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军刀的锯齿划过麻绳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柳萌萌屏着呼吸,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柴房的窗户被木条钉死了,只有几缕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麻绳即将被锯断时,窗棂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柳萌萌吓得立刻把军刀藏进干草堆,抬头看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从窗口探进半个脑袋。
“姑娘要活命就噤声。”
小丫鬟的声音压得极低,鹅蛋脸上沾着点灰,“我是西夫人屋里的春桃。”
她飞快地塞进来个油纸包,纸包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霉味飘过来,竟有种奇异的安抚感。
柳萌萌捏起一块桂花糕,指尖触到纸包里的硬物。
她借着从窗缝钻进来的光线展开字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戌时三刻假装癔症“。
“这是什么意思?”
她刚要开口问,远处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还有女子的笑语顺着风飘过来。
春桃的脸“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想把窗户关上。
“坏了!
是西夫人过来了!”
她压低声音急道,“姑娘千万别提绣帕的事,也别说认识我,不然咱们俩都得掉脑袋!”
话音刚落,柴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浓烈的茉莉香先飘进来,比KTV里最烈的香水还要呛人。
柳萌萌看见一双绣着金线牡丹的鞋尖跨过门槛,接着是曳地的裙裾,最后是那张让她呼吸骤停的脸——凤眼下缀着颗泪痣,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竟和林小满有七分相似。
“听说你会幻术?”
西夫人蹲下身,鎏金护甲掐住柳萌萌的下巴,指尖冰凉,“能让绣花成精?”
“夫人明鉴,那只是块普通的绣帕……”柳萌萌的话被掐得断了线,西夫人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本夫人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傻。”
西夫人突然松开手,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既然进了梅园,就把看到的说出来。
世子爷的及冠礼上,梅园的红梅是不是开了?”
柳萌萌猛地想起被拽进镜子前的那一幕——镜中那只手的腕间,戴着只和西夫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翡翠镯子。
她刚要开口,西夫人突然用袖口挡住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夫人仔细身子。”
跟来的丫鬟连忙递上帕子,柳萌萌看见西夫人接过帕子时,手腕内侧露出片青紫色的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西夫人走后,柴房又恢复了寂静。
柳萌萌摸着口袋里的绣帕,帕子不知何时变得温热,梅枝的纹路在布料下隐隐跳动,像有颗心脏在里面搏动。
她数着窗缝里漏进来的光斑,等着戌时三刻的到来。
更声敲过三下时,柴房的横梁突然传来“吱呀”声。
柳萌萌猛地抬头,看见个黑衣少年正倒挂在梁上,发梢沾着的梅花瓣落下来,飘在她鼻尖前。
“三哥让我带你出去。”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姑娘抓紧了,别出声。”
他甩出手里的飞爪,铁钩勾住捆着柳萌萌的麻绳,轻轻一拽就断成两截。
“你三哥是……萧景琰?”
柳萌萌揉着发麻的手腕,刚要问清楚,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不好!
被发现了!”
少年拽着她往窗口跑,柴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执鞭的婆子带着十几个护院冲进来,手里的灯笼把屋子照得通红,“抓刺客!
这贱婢果然有同党!”
少年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铜钱精准地打灭护院手里的灯笼。
黑暗中传来他的喊声:“走水啦!
柴房着火了!”
混乱里,柳萌萌被他推上窗台,脚下的稻草不知何时燃了起来,火光映着护院们惊慌的脸。
她回头时,看见西夫人站在火光外的阴影里,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柳萌萌眯起眼,看清她正对着自己翕动嘴唇,像是在说什么。
“别看了!
快走!”
少年突然扑倒她,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发梢钉进身后的砖墙,箭尾的白羽还在嗡嗡作响。
“抓紧我的腰!”
少年揽住她的腰,纵身跃出柴房。
柳萌萌在失重感里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绣帕,帕子突然烫得惊人,梅枝的纹路顺着她的手指爬出来,竟缠住了少年的手腕。
“嘶——”少年闷哼一声,柳萌萌低头看见他掌心被烙出个梅花状的血痕,血珠顺着纹路渗出来,和绣帕上的红梅颜色一模一样。
“这是……契约?”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破晓时的客栈弥漫着晨雾。
柳萌萌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惊醒,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
她摸了摸口袋,绣帕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只是温度比寻常布料要高些。
床头放着套藕荷色的襦裙,针脚细密,像是新做的。
绣帕被平整地铺在桌上的铜镜旁,原本空白的地方多出几行毛笔字,墨迹像是刚干,还带着点松烟香:朱颜未改魂己殇八载相思错锦堂莫向梅边寻旧誓血溅鸳鸯瓦上霜柳萌萌正琢磨着诗里的意思,铜镜突然泛起水波。
她看见西夫人泡在浴桶里,乌黑的头发散开漂在水面上,脖颈处青紫的勒痕在水汽里若隐若现。
柳萌萌吓得尖叫着打翻铜镜,铜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背面朝上,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定远王府庚寅年制。
窗外的打更人拖着长腔走过:“西更天,慎水火——”柳萌萌攥着发烫的绣帕,突然想起春桃塞给她的桂花糕,那甜香里混着的,分明是和西夫人手腕瘀痕一样的,淡淡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