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停步,只是把工装外套拉得更紧了些,右眼的胶带边缘己经有些发潮,皮肤底下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有根针在缓慢推进。
头顶的乌云压得更低了,风从巷口斜灌进来,卷着落叶和灰烬贴地打转。
他经过焚化间后巷的排水沟,脚步顿了半拍。
沟里的积水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
是07号炉观察窗上那道湿漉漉的手印,五指张开,指尖朝下,仿佛正从玻璃内侧往外爬。
他盯着那倒影,没眨眼。
三秒后,水波一晃,映像恢复成他自己的轮廓。
林凡低头,从内袋摸出铜钱耳钉,在掌心轻轻一掐。
金属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比刚才慢了半拍,每一步都踩在砖缝的接合处,像是在确认地面是否真实。
巷子尽头堆着几只废弃的铁桶,锈迹斑斑,上面盖着防水布。
他刚走到第三只桶旁,空气突然凝滞。
不是冷,也不是风停了。
是声音消失了。
连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都像被剪断了一样。
他靠墙站定,左手贴上砖面。
粗糙的触感传来,是真实的。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谁?”
黑袍人就站在两米外,不知何时出现。
全身裹在深色长袍里,连脸都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他没戴手套的右手垂在身侧,袖口微微掀起,露出一小段手腕——皮肤上有个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一盏灯,灯芯扭曲成螺旋。
林凡没动。
他知道这人不是鬼。
鬼身上有阴气,会引动阴瞳,会让他后颈发凉。
但这人站在这里,就像一根插在现实裂缝里的钉子,既不属阳,也不归阴。
“你烧了不该烧的东西。”
黑袍人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
林凡冷笑:“我烧的都是死人。
这是我的工作。”
“她不是死人。”
黑袍人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空中,“是祭品。
你把她烧了,等于接了她的债。”
林凡眼神一沉:“什么债?”
黑袍人没回答。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袖口一扬,巷中积水瞬间腾起,贴着地面铺展成一片平镜。
水面上浮现出07号焚化炉的画面——女尸躺在炉内,胸腔猛然鼓起,双眼睁开,瞳孔漆黑如墨,首勾勾盯着观察窗。
正是林凡在阴瞳开启时看到的那一幕。
画面只持续了两秒,水镜崩裂,重新落回沟中。
林凡喉结动了动。
他没问这人怎么知道,也没问这水是怎么动的。
他只问:“你是谁?”
“一个提醒你别死太快的人。”
黑袍人后退半步,“守夜司的人会来找你。
他们会给你任务,给你资源,甚至给你答案。
但别信。”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烧了她。”
黑袍人声音更低,“也因为你身上的灯,己经开始亮了。”
林凡右手下意识摸了摸虎口。
刺青刚才还发烫,现在却冰凉。
他再抬头时,黑袍人己经不在原地。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塑料袋在桶边打转。
他快步走到刚才那人站立的位置,蹲下身。
地上有三道焦痕。
呈倒三角排列,像是脚印烧灼后留下的残印。
他伸手触碰其中一道,指尖刚接触焦黑边缘,脑海中猛地闪过一帧画面——黑袍人的手背,灯形印记微微发红,像是被烙铁烫过。
而在那印记下方,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纹,像灯罩上的一道裂痕。
画面一闪即逝。
林凡收回手,呼吸略沉。
他从耳垂取下铜钱耳钉,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血珠滚落,滴在焦痕中央。
血滴下去的瞬间,像落在烧红的铁板上,滋的一声蒸发,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盯着那点焦黑,眼神冷了下来。
这地方,己经被某种东西“标记”了。
不是鬼气,不是怨念,而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存在——像是现实本身被烧穿了一个洞,残留的灰烬还带着余温。
他把耳钉重新戴上,站起身,望向巷口外的城市。
霓虹在乌云下模糊成一片光晕,像沉在水底的灯火。
他想起黑袍人说的“灯己经开始亮了”,又想起自己虎口的刺青——每次遇火才会显现,像是一盏只有在焚烧中才能点燃的灯。
守夜司。
他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像尝一块发霉的糖。
他不知道守夜司是什么,但既然有人特意提醒他别信,那就说明,那地方的人,迟早会找上门。
他转身往巷外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走到巷口,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那三道焦痕。
焦痕边缘,有一小片灰烬正缓缓飘起,像被无形的风吹动。
灰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排水沟的水面上,瞬间沉没。
林凡没再看第二眼。
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输入三个字:守夜司。
然后删掉,又输入“灯”。
再删掉。
最后,他只打了一个字:查。
按下发送,收件人是匿名邮箱,备注名是“0号信箱”。
这是他半年前设的,专门用来存一些“不该存在”的线索。
他从不指望有人回复,但每次输入信息,都像在黑暗里划一根火柴——哪怕只亮一秒,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他收起手机,走进雨幕。
雨终于落了下来,第一滴砸在他右眼的胶带上,顺着边缘滑进衣领,冰凉。
他没打伞。
走到街角便利店门口,他停下,从口袋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
抽出一支,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脑后皮肤猛地一紧。
像是有扇门,在颅骨后方无声开启了一条缝。
他没回头。
只是盯着火苗,看着它在雨中微微晃动,却始终不灭。
火光映在他左眼,右眼被胶带封住,像一明一暗的两盏灯。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烟雾在雨中散开,像一道被风吹乱的符。
他忽然低声笑了下,笑得极轻,像是在对谁说冷笑话。
“债?”
“我烧的又不是第一具。”
他弹了弹烟灰,转身走进雨里。
街对面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
灯罩内,一团灰烬缓缓旋转,最终拼成一个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