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暮色归途
他下意识收紧五指，皮质方向盘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后视镜里，小林正紧张地盯着他的手腕。
"辰哥，要不换我开？
""不用。
"顾辰松开右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掌心的汗。
八月的江城闷热得像蒸笼，迷彩服后背早己湿透。
他摇下车窗，湿热的风裹挟着梧桐叶的气息灌进来，比记忆里多了几分汽油味。
小林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他僵首的食指——那里有道延伸到手背的狰狞疤痕，在古铜色皮肤上泛着青白。
三小时前军区总院的诊断报告还躺在储物格里：右手神经永久性损伤，建议转文职导航提示"进入江城市区"，顾辰关掉机械女声。
落日余晖突然刺入眼帘，他眯起眼的瞬间，整座城市在挡风玻璃上泼开一片金红。
广告牌接连掠过：楼盘、手机、化妆品......首到某块巨幕突然撞进视野。
他的呼吸停滞了。
二十米高的LED屏上，苏婉晴穿着星空蓝礼服回眸，锁骨处的钻石项链碎成万千光点。
广告词在她颈侧闪烁：星河传媒——让每个梦想都值得等待"***！
苏天后！
"小林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我妹贴了满墙她的海报！
听说她从来不接吻戏，出道八年零......"车轮碾过窨井盖的颠簸截断了话音。
顾辰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那块广告牌正在后视镜里缩小，苏婉晴的眼睛却像烙在了视网膜上。
八年了，那双眼尾微挑的杏眼，依然能让他心律失常。
储物箱突然滑开，转业文件袋露出烫金的退出现役通知书。
小林手忙脚乱去塞，却带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军牌哗啦散在座椅上，其中一枚背面朝上——血型O 特种作战旅 刺刀七号顾辰踩下刹车。
红灯在暮色里格外刺目。
他拾起那枚军牌，拇指摩挲过边缘的凹痕。
那是阿富汗山谷里弹片刮蹭的印记，当时血糊住了视线，他靠摸着这道刻痕确认身份牌没丢。
"辰哥......"小林声音发虚，"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右转。
"顾辰将军牌揣进兜，"去老城区。
"仪表盘时钟跳向18:30，他无意识摸了摸裤袋里的老人机。
八年来每天这个时间，他都会收到一条空白短信。
昨天退伍时终于查到来电归属地——江城电信。
吉普车拐进狭窄的支路，梧桐树影在挡风玻璃上流淌。
顾辰摇下车窗，某家小餐馆的油烟味飘进来，混着孩童追逐的笑闹声。
他突然想起高三放学路上，苏婉晴总爱把冰棍贴在他脸上，奶油滴在他的校服口袋......"到了！
"小林指着巷子深处的霓虹灯牌老兵私房菜。
招牌右下角褪色的八一徽章让顾辰喉结动了动——这是他们高中时常来的店。
停车时右手又开始颤抖。
顾辰猛地攥拳砸向大腿，钝痛让肌肉暂时安静下来。
后视镜里，他的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血色的边。
下颌那道新增的疤痕还没褪尽红痕，是三个月前边境行动里被黑蜘蛛的匕首所赐。
"陈明他们等半天了。
"小林递来棒球帽，"要不要......""不用。
"顾辰推开帽子。
他不想遮住肩章留下的晒痕，那是比任何勋章都真实的退伍证明。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声浪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圆桌边站起五六个晒得黝黑的汉子，不知谁吼了句"敬礼"，所有人啪地立正。
顾辰下意识并腿，右膝旧伤却让他晃了晃。
"滚蛋！
"陈明一拳捶在他胸口，"这儿只有兄弟，没首长！
"他眼眶发红地打量顾辰，"瘦了。
"啤酒瓶塞进手里时，顾辰用袖口擦了擦瓶口。
陈明突然大笑："还这毛病！
当年苏......"话音戛然而止，满桌寂静。
玻璃转盘上，油焖大虾红得刺眼。
顾辰想起毕业聚餐那天，苏婉晴硬把剥好的虾堆进他碗里，油渍染红了校服第二颗纽扣。
"我去催菜。
"最年轻的小战士跳起来往外冲，差点撞翻端果盘进来的服务生。
"小心。
"来人侧身避让，长发扫过顾辰手臂。
茉莉香混着药草味，让他太阳穴突地一跳。
服务生低着头摆放果盘，腕间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顾辰盯着那道反光——是条钛钢手链，和他锁在军区储物柜那条一模一样。
当年在地摊买的情侣款，苏婉晴那条挂着月亮吊坠......"谢谢啊美女。
"陈明伸手接果盘，突然僵住。
他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服务生抬起的脸。
包厢灯光在那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顾辰听见啤酒瓶坠地的闷响，才发现是自己松了手。
棕褐色的液体漫过鞋面，像极了那个雨夜浸透他军靴的泥水。
"顾队长。
"服务生摘下口罩，"好久不见。
"八年来设想过无数重逢场景，没有一种像此刻荒诞。
苏婉晴穿着服务员的白衬衫黑马甲，却戴着梵克雅宝的耳钉。
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他退婚那晚扔还给她的是同一枚。
"苏......"顾辰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啤酒泡沫正在他脚边嘶嘶作响，如同记忆里那通电话中她的啜泣。
包厢门突然被撞开。
小战士抱着啤酒呆立当场，小林手里的拍黄瓜砸在地上。
一片死寂中，苏婉晴拿起桌边的开瓶器。
"嘭——"香槟泡沫喷涌而出，溅在她睫毛上。
她笑着舔掉唇边的酒液："这顿我请。
"转身时马尾扫过顾辰肩膀，"就当......"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欢迎我的逃兵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