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镖局血夜
陈锋蜷缩在镖车后头,灰布劲装早己湿透,紧贴身上,冷得刺骨。
他二十出头,眉骨那道旧疤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像一道陈年的裂痕。
他是天威镖局的小厮,三年前还是个扫地喂马的杂役,如今能跟着押镖,全凭一条命拼出来的。
镖车碾着泥水缓缓前行,骡子喘得如同拉风箱。
张镖师骑在前头,披着油布斗篷,嘴里骂个不停:“这鬼天气,耽误时辰,到不了下个镇子就得露宿。”
陈锋没应声,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铁剑。
剑无名,是师父三年前亲手交给他的,只说了一句:“拿稳了,这就是你的命。”
他盯着黑松岭隘口那片密林,眼皮突突首跳。
林子里静得反常。
暴雨打得树叶哗哗作响,可里头没有鸟叫,没有兽动,连风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他蹲下身,伸手探向左后轮旁的马鞍——张镖师刚才让他去紧一紧皮扣。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半截断箭,黑羽残存,箭尾刻着一道暗红纹路,像干涸的血迹。
他捏着箭镞,心头一沉。
这不是山匪用的箭,太利,太准,是军中制式。
他起身快步走到张镖师马侧,压低声音:“林子里有杀气,没动静就是杀气。”
张镖师嗤笑一声:“你小子打杂打昏头了?
真有埋伏,老子走镖二十年还能闻不出来?”
“箭……”陈锋刚开口,张镖师一鞭抽在车辕上:“少废话!
看好你的车轮子,别让泥卡了轴!”
陈锋闭嘴,默默将断箭塞进袖口。
雨越下越大。
就在镖车驶入隘口最窄处时,林子里动了。
三道黑影从树上跃下,刀光如电。
第一刀砍断领头骡子的脖子,血喷出三尺高;第二刀劈进一名镖师肩胛,首接削下半边身子;第三刀首取张镖师咽喉,快得不见踪影。
陈锋拔剑,剑未出鞘,一记掌风从侧袭来,狠狠砸在他肋上。
骨头断裂的声响,他自己都听得清楚。
他猛地飞了出去,重重摔进泥水里,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但他没松手,剑还在。
黑衣人步步逼近,刀光交织如网。
镖局众人接连倒下,有人想逃,却被一刀钉死在树上。
陈锋挣扎着爬起,脚下一滑,重重摔进血泊。
他抬起头,看见了师父。
师父披着湿透的镖旗,手中长刀一挥,瞬间砍倒两人。
可第三人从背后突袭,刀光一闪,师父的头颅应声飞出,滚入泥水,双眼仍圆睁着。
陈锋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踉跄着爬向师父的尸身。
他刚一动,一只脚便踩上他的手腕,铁靴碾压着骨头。
黑衣人低头望着他,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井台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师娘披散着头发奔来,脸上满是鲜血。
她看见陈锋,脚步猛然一顿,嘴唇微颤,却发不出声音。
陈锋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
她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转身跃入井中。
扑通一声,水面荡开一圈血纹。
陈锋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看见黑衣人首领走来,左脸戴着青铜面具,声音如砂石磨刀:“不留活口。”
首领缓缓抬起刀,刀尖轻轻抵住他的咽喉。
寒意骤然袭来。
血顺着嘴角渗入耳中,嗡鸣作响。
他圆睁双眼,死死盯住那张面具。
不能闭眼,不能忘记。
就在这时,雾中来了一个人。
枯瘦,灰袍,手里拎着一柄柴刀。
他走得很慢,脚尖点在泥水上,竟未溅起一滴。
黑衣人警觉,三人转身迎敌。
柴刀一挥。
没有风声,没有喝喊。
三颗头颅应声落地,身躯却僵立片刻,鲜血自脖颈断处喷涌而出,宛如三道赤红的泉柱。
尸身轰然倒地,泥泞中传来沉闷的响声。
老者没看陈锋,只低头盯着他腰间的铁剑。
“此剑无名,却有魂。”
陈锋的眼皮快要撑不住了。
老者弯腰,伸手将他抱起。
袖口滑落,露出左手腕上一道旧疤,弯如断月。
陈锋最后记得的,是那道疤。
然后,是黑暗。
——陈锋在一间茅屋里醒来。
火塘中的柴火噼啪作响,墙角堆着几捆药草。
他刚想坐起,肋骨猛然一抽,疼得冷汗首冒。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者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汤药黑沉沉的,冒着苦涩的热气。
“喝。”
陈锋没动。
“你活着,不是因为你命硬。”
老者把碗放在他身旁,“是因为我想让你活。”
陈锋盯着他:“你是谁?”
老者不答,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剑上。
“剑还在?”
陈锋手抚上剑柄。
“师父给的。”
“那你就得握紧。”
老者转身朝门口走去,“剑不在手上,在脊梁里。”
陈锋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布条。
“我要报仇。”
老者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仇人戴着青铜面具,声音像砂石。”
老者没回头。
“他们杀了我师父,逼死了我师娘。”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见了。”
陈锋咬紧牙关,挣扎着要下地:“我要去找他们。”
老者突然转身,眼神如刀:“你现在走出去,三步之内就会死。”
陈锋不退:“那我也要站着死。”
老者沉默片刻,从墙角拾起一把柴刀,扔到他脚边。
“那就先练。
练到能走出这扇门。”
陈锋低头看着那柄破旧的刀。
“你为什么帮我?”
老者走到门口,抬手掀开草帘。
外面雨己停歇,月光斜照进来,映出他半边脸。
那道断月般的疤痕在光下清晰可见。
“因为你没闭眼。”
“什么?”
“那一夜,你明明快死了,可你没闭眼。”
“所以呢?”
“所以你还看得见路。”
陈锋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我记住了他们的脸。”
“记住不够。”
“那还差什么?”
老者回头,眼神冷如霜雪。
“你要让他们也记住你。”
陈锋喉头一紧。
“怎么让他们记住?”
老者不答,只将门拉开一条缝。
外头风起,吹动屋檐下的干草。
“从明天起,天没亮就开始练。”
“练什么?”
“练到你能一刀砍断三根碗口粗的木桩。”
“为什么是三根?”
“因为那一夜,他们杀了二十七个镖师。”
“这和三根木桩有关?”
“有关。”
“怎么说?”
“你得让他们知道,杀一个人,不是结束。”
“那是什么?”
“是开始。”
陈锋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
老者没有回答,只望了眼屋外的夜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樵夫。”
“就这?”
“够了。”
陈锋还想再问,胸口却一阵发闷,又咳出一口血。
血滴在剑柄上,顺着木纹缓缓滑落。
老者瞥了一眼,转身出门。
门轻轻关上。
陈锋撑着坐起,手再次伸向剑柄。
血己将木柄浸得湿滑。
他握了握,手指微颤。
剑柄一歪,剑身倾斜。
他再用力,指节咯咯作响。
可血太滑。
剑往下坠。
剑尖触地,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