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记小引戊戌秋至辛丑夏，三载寒暑，三中校园藏着三种光阴。此篇记的是阴影里的日子。

铁校门锈迹蹭书包，桌肚藏着揉皱的哭脸纸，冬至摔碎的鸡蛋在水泥缝结黄印。

他数杨树叶的虫洞，看蜘蛛在雨里结网，成绩单上的名字总在末尾晃。

陈老师指甲缝的粉笔灰、转学生鞋上的破洞，是这灰调里偶然落的星子，暖得轻，又散得快。

另一记记的是光里的人。梧桐叶上跑着的少年，书包侧袋露半截篮球，笑时声脆如铜铃。

他帮人搬作业本，扫雪时堆雪人，错题本画着笑脸，把橘子糖塞给邻座。同处一楼，

他的热闹像阳面的杨树叶，簌簌响，与阴影里的静默隔着层风。还有一记是厌弃的眼。

看他领口旧纪念章，嫌他桌肚像垃圾堆，笑他数学卷红叉密。他蹲在操场看草，擦窗留水印，

都成了碍眼的灰。三记同写三年，不过是有人在阴处数缝，有人在阳面跑跳，

有人隔着距离皱眉头。风过杨树叶，各记各的声响罢了。谨以此篇，

缅怀我三年时光1三中的铁校门总像块浸了潮的旧木头，2019年秋我站在门岗前时，

锈迹正顺着栏杆往下淌，蹭在我洗得发毛的书包带上，像道擦不掉的印子，恰似“胭脂泪，

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满心无奈，却只能踏入这校门，

开启未知又灰暗的初中生活。门卫老头把登记本推过来时，指节上的老茧刮得纸页沙沙响，

我攥着笔的手发颤，“XX”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水晕在纸页上，成了团模糊的黑，

就像我那时混沌又迷茫的心境。班主任姓陈，五十来岁，袖口总沾着粉笔灰。

她领我往教室走时，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是前一天大扫除剩下的。“最后一排那个空位，

”她朝靠窗的角落抬抬下巴，声音哑得像含着沙，“以后你坐那儿。”我挪过去时，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前排有人回头瞥了眼，又飞快转了回去，

后颈的碎发随着动作颤了颤。桌肚里塞着团揉皱的作业纸，上面画着个哭脸，

铅笔印子深得快戳破纸，我捏着纸团往外抽，却不小心带起半块干硬的口香糖，

黏在指尖扯不掉，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往桌腿上蹭，蹭了半天还是留着层黏糊糊的膜。那一刻，

我就像“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旅人，满心都是初来乍到的窘迫与无助 ，

不知该如何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寻得一丝温暖。头半年我总在数窗外的杨树叶。

那棵老杨树就长在窗台下，枝桠歪歪扭扭伸到玻璃边，春天抽新叶时，嫩黄的芽子挂在枝上，

风一吹就晃；到了夏末，叶子晒得发焦，边缘卷起来像揉皱的纸。上课铃响了，

我就盯着最底下那片叶子看，看它被虫蛀出的洞，看阳光透过洞落在课本上的光斑，

看光斑慢慢移，移到下课铃响，那片叶子还挂在枝上，没掉。我的初中生活，

就如这杨树叶一般，单调又孤寂，好似“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无人问津，

只能独自熬过漫长岁月。同桌是个叫赵鹏的男生，总戴着顶洗得发白的棒球帽，

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上课要么睡觉，要么盯着窗外发呆，课本永远新得像没翻过，

页脚连个折痕都没有。有次数学课，老师让同桌互查练习册，我把我的推过去，他没接，

只是从桌肚里摸出本漫画，往我这边挪了挪——算是让我一起看。漫画是旧的，

纸页发黄发脆，翻到某页时掉下来个小角，他弯腰去捡，我也跟着低头，看见他鞋上有个洞，

露出点灰袜子。那天我盯着那个洞看了半节课，下课铃响时，他把漫画收起来，

往书包里塞时，掉出颗硬糖，滚到我脚边。我没捡，他自己弯腰拾起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糖纸揉成小团扔在桌角，没看我一眼。我和他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线，近在咫尺，

却毫无交集，恰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即便共处一室，

也各自有着难以言说的落寞 。其实也不是没试过说话。冬至那天，

我妈早上塞了两个煮鸡蛋在我书包，说冬至要吃蛋，不冻耳朵。课间时，我摸出个鸡蛋，

攥在手里暖手，赵鹏趴在桌上睡觉，后颈露在外面，皮肤白得有点透明。

我犹豫着把鸡蛋往他那边递了递，手刚伸到一半，他突然抬起头，帽檐蹭到我手背，

凉得我一缩手，鸡蛋掉在地上，壳裂了道缝，黄澄澄的蛋液流出来，渗进水泥地的缝里。

他看了眼地上的蛋，又看了眼我，没说话，重新趴下去，肩膀抖了抖，不知道是笑还是别的。

那天我蹲在地上擦了半天，水泥缝里的蛋液擦不掉，干了之后留下块黄印，

每次低头都能看见。这黄印，就像我那失败的交友尝试，成了我心头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痕，

恰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满心的热情被冷水浇灭，

只留下无尽的惆怅。第一学年结束时，我考了第三十五名，全班四十二个人。领成绩单那天，

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办公桌抽屉开着条缝，露出半盒胃药。“你啊，”她叹了口气，

手指敲着成绩单，“你看你这数学，才三十几分，上课得多听听。”我盯着那盒胃药，

没说话。她又说：“是不是跟同学处得不好？要是有人欺负你，跟老师说。”我还是没说话，

她摆摆手让我走，我转身时，听见她从抽屉里拿药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走出办公室，

赵鹏正靠在走廊栏杆上，手里捏着他的成绩单，红笔写的“四十一”刺得人眼疼。他看见我，

把成绩单往裤兜里塞，吹了声口哨，转身下楼，球鞋踩在台阶上，噔噔响。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后来开学换教室，他的座位就空了，像从来没人坐过。

就像“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曾经同桌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留下的只有那空荡荡的座位和我满心的失落。第二学年换了教室，搬到三楼，离操场远了，

听不见拍球声，却能听见楼下传达室的收音机声，每天下午都播评书，“岳飞枪挑小梁王”，

声嘶力竭的，钻窗户缝进来，缠在耳边。我还是坐最后一排，赵鹏的空位上积了层薄灰，

我用草稿纸擦了擦，擦出块印子，像张模糊的脸。这张模糊的脸，

好似我那段模糊又迷茫的时光，无人陪伴，只能独自在这喧嚣的校园里，

守着自己的一方孤寂，就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描绘的那般，

满心都是孤寂与凄凉 。那年秋天总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快一个月。

教室里的水泥地返潮，墙角渗出水珠，顺着墙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我把书包往桌肚里塞时，发现桌角藏着只蜘蛛，黑黢黢的，趴在网上动也不动。我没敢碰，

就那么看着它，看它在雨里守着网，看雨水顺着窗户流下来，把玻璃糊成片模糊的白。

有次自习课，陈老师过来巡班，看见我盯着蜘蛛看，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

蹲下来轻轻把蜘蛛扫到纸巾上，走到窗边放生了。“下雨天，虫也可怜。”她站起来时，

腰弯了弯，好像疼。那天她没走，站在我旁边看了会儿我的练习册，

用红笔在错题旁边画了个小圈，“这里，再算一遍。”她的指甲缝里有粉笔灰，

蹭在练习册上，留下点白。从那以后，她路过我座位时，总爱多停半分钟，

有时是翻翻看我的练习册，有时只是轻轻敲敲桌角，没什么话，却让我在下雨的日子里，

少了点慌。然而，这短暂的温暖终究无法驱散我内心深处的阴霾，就像“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的哀愁依旧如这连绵的秋雨，无穷无尽。第二学年结束，我考了第三十二名。领成绩单时，

走廊里的杨树叶落了满地，被风吹得滚来滚去。陈老师把成绩单递给我时，

手里拿着张通知书，是职高的招生简介。“你要是不想上高中，”她把简介往我手里塞，

“这个也能考虑，学门手艺，饿不着。”我捏着那张纸，纸边很糙，划得手心疼。

走出校门时，看见有家长来接孩子，骑着电动车，后座绑着个新书包，亮闪闪的蓝。

风卷着落叶扑过来，我往旁边躲了躲，书包带滑到胳膊肘，里面的练习册哗啦掉出来，

最上面那本，封皮还粘着去年冬至那天蹭的蛋液印，黄得发暗。我蹲下去捡时，忽然发现，

这所学校的角落，好像藏着不少我没留意过的印子，旧的没掉，新的又添上了。这些印子，

就像我成长路上的伤痕，每一道都记录着我的悲伤与无奈，恰似“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的忧愁如江水般滔滔不绝，难以排遣。最后一年来得突然。

教室后墙贴了张纸，写着“距离毕业还有180天”，红笔写的，看着像道血痕。

陈老师的背更驼了，上课总扶着讲台，咳嗽声比以前勤，有时候咳得脸都红了，

就得停一会儿，喝口保温杯里的水。我还是坐最后一排，桌肚里的练习册堆得老高，

挡住了窗外的杨树，也挡住了墙根的野草，却挡不住陈老师每次路过时，

落在我练习册上的目光。有次课间，我翻练习册时，掉出来张纸条，是她上次画的那个小圈，

旁边还有行小字：“别急，慢慢算。”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她弯腰时的背。

在这紧张又压抑的毕业季，我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就像“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毕业前最后一次考试，我考了第三十名。

拍毕业照那天，全班站在教学楼前，太阳很晒，有人戴了帽子，有人撑着伞。

陈老师站在最边上，没戴帽子，白头发在太阳下亮得晃眼。摄影师喊“看这边”时，

我往旁边瞥了眼，赵鹏的空位站着个陌生的男生，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闪光灯亮的瞬间，我突然想起赵鹏鞋上的洞，想起桌肚里的蜘蛛，

想起陈老师指甲缝里的粉笔灰——这些碎片串起来，才惊觉三年竟这么短，

短得像没好好喘口气，就到了头。这三年，就像一场匆匆而过的梦，梦里满是悲伤与孤独，

恰似“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一切都那么虚幻又令人感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