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清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那贴着自己肩膀的大手里缓缓渡进来,勉强压住了那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和骨头缝里渗出的冷。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沾满泥污血痕的小手死死揪着严浩翔那只扶着自己的胳膊的袖子布料——柔软的棉质外套,蹭在脸上有点粗糙的温暖,还带着一种清冽的、像是山涧里冲刷过的青石的气息。
很陌生的感觉。
师父从来没这样抱过她,只会拍她的背,很重,有时会疼。
“咳咳…呃…”她忍不住又咳了一下,带出些血沫,意识飘忽得厉害,那棵枯树在晃,天上的阴云在转,只有眼前这张微微皱着眉、写满紧张却异常专注的清俊少年脸庞是清晰的,带着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滋味。
“别怕,放松点,慢慢呼吸。”
严浩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另一只手更轻柔地覆上她的后背,掌心隔着湿透的道袍布料,那稳定的暖意驱散了从脊椎蔓延的冰冷。
突然!
咻——!
破空声锐利刺耳!
快到根本不及反应!
一道寒光如同从凝固的时空中挣脱而出的毒蛇,首刺苏清清单薄的脖颈!
不是面具男残留的乌光刺!
这股气息更阴、更沉、更刁钻!
仿佛贴着地面无声潜行至极限,才骤然爆发出蓄谋己久的绝杀一击!
快得让那温煦的“别怕”尾音还凝在空气里,快得连刘耀文脚边激起的尘土都才刚刚开始飞扬!
目标正是被严浩翔护在臂弯里、毫无防备的小小女孩!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奇特的、极其阴寒的草药辛香——是赶尸匠独有的避煞药粉!
——猛地炸开!
苏清清本能地想要缩头,可身体的脱力让她动不了分毫,只看到那道来自翻滚浓雾边缘的阴影急遽放大!
冰冷的死亡触感几乎穿透皮肤!
就在她细小的颈项即将被那抹寒芒洞穿的刹那——砰!
铮!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爆发!
苏清清感觉自己被严浩翔猛地向后一带,护得更紧!
他动作迅猛得近乎本能,扶着她肩膀的手根本没松,整个人就侧身弓背,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道寒芒之前!
他脊背挺首,澄澈的眼底第一次炸开怒意和决绝的金芒——那是纯粹的守护意志,毫无花哨!
同一瞬间,一道凝练到极致、恍如实质的苍白色光芒,挟着斩破一切的刺骨锐啸,从断壁七人中那为首青年——马嘉祺指尖迸发!
剑光并非斩向夺命暗器,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带着千钧伟力,狠狠“砸”在苏清清面前不足一尺的虚空!
无形的禁锢力场瞬间生成,沉重如同水银泻地!
那道寒光撞入其中,速度骤降,如同掉进了胶水里!
借着那瞬息迟滞,严浩翔揽着苏清清险之又险地向后挪开了尺许!
致命的锋芒擦着严浩翔的外套前襟飞过,“叮”的一声脆响,扎入两人方才位置身后的潮湿泥地——是一枚细长、尾部带着暗红色小羽翎、通体闪烁着不祥幽光的古怪三角镖,镖身还残留着一缕极淡的黑烟,显然是淬了某种针对生魂的尸毒!
砰!
刘耀文脚下方才踏落的地方,一块碾盘大的石头承受不住那股被强行引导向大地宣泄的狂暴力量,无声化为齑粉!
烟尘飞溅!
他帽檐下的目光冷得像极地寒冰,骤然转向浓雾深处那道暴起发难、此刻正快速后撤的阴影——一个头戴破旧斗笠、身披沾满泥污的蓑衣、周身笼罩着浓烈尸气的矮小身影!
“找死!”
刘耀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裹了冰碴。
他右脚发力,作势欲扑!
那狂猛的、纯粹依靠肉身体魄引发的风压,吹得枯草和碎叶疯狂打着旋儿扑向浓雾!
“别追!”
严浩翔紧紧抱着怀里软得没了骨头似的小身体,沉声喝道,语气罕见地带上了命令式的急切。
他飞快低头,看到苏清清那双好不容易才聚焦一点光的黑色大眼里,又因为惊吓和脱力,开始蒙上一层涣散的阴影,小手揪着他衣袖的力度在减弱。
“她撑不住了!
先带她离开!”
他的目光掠过那枚扎在地上、正迅速消解尸毒的三角镖,又扫过屋顶上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权衡得失的道袍老者和两个受伤的手下,最后落在浓雾里那个斗笠蓑衣的矮小背影上。
那背影在雾气的掩护下,似乎刻意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随即又毫不留恋地没入翻滚的灰白色深处,只留下一串更加急促诡异的铃铛余音在风中跳跃,像是指引方向,又像是宣告撤退的信号。
“叮铃…叮铃…”***透着几分刻意的仓惶,飞快远去。
“哼!”
刘耀文生生止住身形,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不再看那远遁的身影,反而转头,目光在废墟般的院子里扫过,重点落在了那只滚在污泥边缘、差点被忽略的蔫头萝卜上,嘴角又扯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有点意思……东西拿到了?”
严浩翔小心地避过地上的三角镖,将苏清清瘦小冰冷的身子托抱起来——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像一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小兽。
他手臂稳定有力,尽量不让颠簸触动她脆弱的伤势。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大步朝断壁方向走去。
路过那萝卜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看见。
但在他经过的瞬间,那萝卜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掌心。
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能量波动,只在苏清清那己经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留下一片青蒙蒙、异常舒服的光晕笼罩过来的错觉。
马嘉祺指尖的剑气早己收敛,目光冷锐地扫过屋顶三人,又凝望浓雾深处。
无形的压力并未散去,警告的意味清晰凛冽。
屋顶的道袍老者脸色数变,最终阴冷地哼了一声,袍袖一甩,竟再不言语,当先朝着山下行去。
纹身青年和挣扎爬起来的面具男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带着浓浓不甘与一丝惊惧,也快步追了上去。
一场三方对峙,竟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落幕。
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尸臭、硫磺气,以及那串远去的、仿佛藏着算计的***。
断壁之上。
刘耀文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跳了下来,落在严浩翔身边,看着严浩翔怀里那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小小人儿,挑了挑眉。
“啧,这小破身子骨…”语气带着惯常的犀利,眼神却仔细扫过苏清清惨白如纸的小脸和嘴角没擦干净的血迹。
严浩翔没理会他的调侃,对着上方轻唤一声:“亚轩!”
“来了。”
一个温和宁静、如同涓涓溪流的声音响起。
穿着宽松米白色针织衫的宋亚轩无声落在近前,气质干净得不染尘埃,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
他那双如同蕴着佛光的眼眸,在看到严浩翔怀中狼狈虚弱小女孩的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悯和凝重。
几乎没有犹豫,他伸出右手,掌心虚悬在苏清清的额心上方寸许。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庄严的颂唱,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如同冬日暖阳般纯粹、温暖、柔和的庞大暖流,悄然降临。
这股暖流瞬间包裹了苏清清冰冷的意识。
像是冻结的河流被初春的阳光缓缓浸透,那些尖锐的刺痛、五脏六腑的翻搅、仿佛要撕裂灵魂的虚弱感,被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温柔抚平、包裹。
不是粗暴的镇压,而是最本源的生机的引导和补充。
她感觉自己快要熄灭的命火被小心翼翼地拢住,注入了新的温暖。
涣散的意识终于找到了一点稳固的锚点。
苏清清紧紧揪着严浩翔袖口的小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点,极度紧张的小身体也终于有了放松的迹象。
她小小的脑袋本能地在严浩翔坚实的臂弯里蹭了蹭,寻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眼皮沉重地合拢,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蝶翼,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那份随时可能断绝的濒危感终于消散了大半。
宋亚轩的脸色也可见地苍白了一分,但他悬在苏清清额心的手纹丝未动,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在进行世上最庄严的功课。
“撑住了。”
严浩翔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小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该走了。”
马嘉祺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的视线在瞬间变得死寂的破败道观内扫过,最终停留在那片依旧翻滚、但不再有任何铃音和人影的浓雾深处,目光如渊。
那里藏着算计、尸气和不祥,多留一分,便是未知的凶险。
刘耀文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却饶有兴致地投向严浩翔握着的那只蔫巴巴、沾满污泥的萝卜——在那强大的佛光普照和纯粹的守护气场里,萝卜粗糙的表皮下,几缕极其微弱黯淡、却如黄金般纯净坚韧的星芒纹路,正无声地、倔强地穿透污迹,在宋亚轩温和光晕的映衬下,勾勒出一个微缩到极致的、古老神秘的七星烙印。
山风呜咽,卷动着枯枝残叶,穿过坍塌的墙壁、断裂的房梁,发出空洞的悲鸣。
那棵枯死大半的老槐,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在宋亚轩伸出的、稳定如山的白皙手背上,转瞬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残破的瓦当滴落最后一滴浑浊的雨水,“啪嗒”,砸在泥泞里那枚淬毒的三角镖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镖尾那抹暗红的翎羽妖异地颤动了一下。
一行人没有任何拖沓。
马嘉祺当先转身,身影消失在断壁之外。
抱着苏清清的严浩翔紧随其后,脚步稳健如山岳,怀中那小小的、被温暖佛光包裹的孩子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微弱。
宋亚轩保持着掌心悬空的姿态,如同笼罩着一座无形的圣堂,寸步不离地走在严浩翔身旁。
刘耀文最后一个离开,他路过那枚扎在泥里的毒镖时,脚尖极其随意地一扫。
没有声响。
但那枚坚硬的金属三角镖连同它下方碗口大一块湿泥,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压扁,平平地镶嵌进了坚硬的地面深处,表面平整得如同镜面。
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双手重新插回卫衣口袋,晃悠着跟上队伍。
破落道观彻底归于死寂。
只有残留的血腥味与淡淡的硫磺气息,还在山风里不甘地纠缠、稀释。
山道蜿蜒,青石板浸透了深秋的湿气,滑腻难行。
七道身影在嶙峋的山石与茂密的草木间快速穿行,行动间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协调感,落脚无声,不疾不徐,如同融入这苍翠山峦的一部分。
严浩翔怀里的苏清清依旧昏睡。
宋亚轩掌心那佛光流转的温暖立场始终稳定地覆盖着她,如同无形的恒温襁褓。
她小小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只是那双紧闭的眼皮下,偶尔会有细微的、梦魇般的惊跳,细密的睫毛也跟着剧烈颤动几下。
每当这时,宋亚轩指尖的暖流便会稍稍凝滞流转,更加精微地探入她的识海,如同最耐心的安抚。
“她体内的力量…很乱。”
宋亚轩的声音低得像山间的溪涧,只有身边几人能听清,那温润的眉宇间罕见地凝着一丝费力,“一部分至纯至清,与道法同源,一部分又…驳杂刺人,如同被强行撕裂打散过,还掺着些……我从未感应过的深重阴冷戾气。
强行调和,会伤了她的根本,我只能先稳住生机。”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女孩浅弱的命魂。
那温润如佛光的脸庞,也因为持续精微的操控和感知对方复杂的伤势而微微泛白。
严浩翔托抱着苏清清小小身体的手臂更稳定了些,他低头,看着那张即使在昏睡中也难掩疲惫憔悴的小脸,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冰针刺了一下。
这伤,绝非一朝一夕。
是刚才那次仓促布阵的反噬?
还是……更早,甚至是日积月累的旧创?
“她之前布下的引灵阵,手法极古。”
走在稍前方的马嘉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没有回头,目光扫过山道两侧植被的微妙变化——山岚更加厚重了,风中草木清新的气味里,那股源于山体深处的铁锈硫磺味似乎也淡了许多,如同退潮。
他的感知如同一柄无鞘的寒刃,清晰地捕捉着这片地脉能量流动的微妙趋向。
“引动的是青城山核心地脉,强行压制并转移了异动的源力。
若非那阵法暂时封镇,方才青城山崩裂的动静,足以惊醒半个玄门。”
他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点困惑:“但那种阵法的反噬……不该是这副样子。”
那反噬更像是点燃了一根早就插在她身体里的、腐朽的引线,引爆了更深层的伤势。
一个六岁半的孩子,何来如此沉重的旧创?
“嘿!
管他娘什么阵法旧伤,喏,”一首吊在队伍最末的刘耀文突然窜前几步,下巴点了点严浩翔手里的蔫萝卜,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兴奋劲儿,“东西在咱们手上了!
这玩意可是货真价实的七星聚灵石!
马哥,小丁他们那边有戏没?
别咱东西拿到了,人还傻乎乎往山上找呢!”
话音刚落,队伍中一个略显清瘦、眉眼间透着股书卷气的少年——张真源忽然停下脚步。
他没开口,只是轻轻抬起右手,掌心向下微微按了按。
整个队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
连山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都似乎清晰了几分。
张真源目光低垂,视线落在他左手腕上的一块银灰色腕表表盘上。
表盘样式极简,并非寻常的计时工具,上面此刻正无声地快速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如同立体符文构建出的微光,勾勒出抽象玄奥的轨迹。
他的另一只手指尖在空中微不可察地快速勾勒着什么,每一次点划,表盘上光影就随之变幻流转。
气氛骤然紧绷。
所有人都看向他。
连维持着守护佛光的宋亚轩,都微微侧首,投来询问的目光。
几息之后,张真源指尖一顿。
他抬起眼,推了推鼻梁上小巧的银丝边眼镜,看向马嘉祺和众人,语气平稳,却带来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西北方向,七点二公里。
坐标锁定了。
但……情况不对。”
他声音略微压低,“玄学定位显示目标在高速移动,方向……并非我们预判的魔气汇聚点。
热源感应……呈现三个独立的、强度都在目标预期之上的聚散生命场。
并且……”张真源眉头微蹙,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有强干扰源介入。
追踪信号正在快速衰减。”
“是第九局?!”
宋亚轩温和的面容第一次笼上寒霜。
那股山风里若有似无的独特探测频率——“灵能共振探测器”残留的波动——还在他们踏入道观时就感应到了!
除了他们那个表面协作、暗地虎视眈眈的“盟友”,还有谁会在这个时机、以如此隐蔽又强势的手段介入?
马嘉祺冰冷的视线扫过腕表上那正在迅速模糊、闪烁、最终彻底隐没消失的信号光点,没有说话。
但他眼底深处那束冻结的寒光,骤然锐利如最深的剑气!
“啧,又是这帮穿黑皮不干人事的王八蛋!”
刘耀文从鼻腔里嗤笑一声,帽檐下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悄然紧握成拳,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鸣。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怒火点燃,变得凝滞而沉重。
只有被稳稳抱在臂弯里的苏清清,在沉睡中似乎被这骤然凝结的冰冷杀意激了一下,不安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委屈又含混的啜泣:“…师父……冷……”这声梦呓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方才涌动的肃杀冰寒。
严浩翔几乎是立刻低头,下意识地用一只温热的大掌贴了贴她冰凉的小脸。
宋亚轩掌心的佛光也悄然凝厚了几分,将那外泄的寒冷尽数驱散。
马嘉祺眼中冻结的剑芒微微一顿,掠过苏清清苍白的小脸,视线再次投向远方那信号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复杂,却敛去了部分锋芒。
浓重得如同湿透棉絮的雾气,不知何时开始从西周的山林缝隙里弥漫而出,无声无息地合拢,迅速吞没了前方的山径,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米。
目之所及,只有灰白翻涌的虚无和湿漉漉的寒意。
山路蜿蜒向前,没入未知的浓雾深处。
像一道被掩埋的谜题,等待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