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星把自己陷进电竞椅里,耳机线在手腕缠了三圈,像条温顺的银蛇。
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刺得她眼尾发涨,混音软件里躺着《雪落无声》的最终干音,女主角临死前那句"雪停了吗"的尾音还飘着,带着她刻意压下去的、属于"繁星"的清冷气。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策划发来的庆功红包。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三毫米,终究没点——网配圈的热闹从来与她无关,"繁星"这个ID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给现实里结巴的夏繁星,找个能流利说话的出口。
耳机里突然传来电流声,像谁对着麦克风呵了口气。
她浑身一僵,猛地拽下半边耳机,客厅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趁机钻进来,撞得她耳膜发疼。
"还没睡?
"低沉的男声裹着电流特有的沙砾感,从剩下那只耳机里漫出来。
夏繁星的心跳漏了半拍,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耳机壳上磨白的星星纹路——是"傅深"。
网配圈里神一样的存在。
没人见过他的照片,没人知道他的三次元身份,只知道他的声线是把淬了冰的手术刀,能精准剖开所有角色的骨头缝,却偏在配到温柔戏时,尾音会软得像浸了月光。
夏繁星对着麦克风"嗯"了一声,声音自动切换成"繁星"的频率,比现实里高了半个调,带着点刻意维持的疏离:"在听成品。
""第17分23秒,"他顿了顿,背景音里隐约有翻纸页的声,"你把雪字的气口拉长了0.5秒。
"她猛地切回工程文件,进度条拖过去,波形图果然在那个字的位置鼓起小小的弧度。
三年来,"傅深"是唯一一个能听出她这些下意识小习惯的人。
"手滑。
"她含糊地解释,耳尖却在发烫。
其实是录到那句时,窗外正好飘了今年第一场雪,她对着玻璃上的冰花出了神。
"是心动了。
"他说得笃定,尾音带了点极淡的笑意,像羽毛扫过麦克风,"对雪,还是对角色?
"夏繁星攥紧了鼠标线,塑料壳硌得掌心生疼。
她不敢接话——网配圈的人都知道,"繁星"只接清冷角色,拒谈感情,更别提这种带着暧昧试探的对话。
可面对"傅深"的声音,她筑起的高墙总会塌下一角。
"傅老师说笑了。
"她刻意咬重"老师"两个字,试图拉开距离。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像潮水在耳边涨落。
夏繁星数到第十七下时,他忽然说:"明天有个本子,想请你试试。
""什么类型?
"她问得谨慎。
上次接了个民国虐恋剧,被他配的军阀虐到三天吃不下饭,最后还是靠循环他早年配的《小王子》才缓过来。
"有点特殊。
"他的声音沉了沉,"广播剧《沉沦》,女主是个...被囚禁的钢琴家。
"夏繁星的手指顿在键盘上。
这个本子她听说过,圈内传得沸沸扬扬,因为题材太过敏感,换了三任策划都没立起来。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不少...需要露骨情绪的戏份。
"我不接这种的。
"她几乎是立刻拒绝,指尖冰凉。
现实里的社恐让她连和快递员说话都要提前打草稿,更别说配这种需要撕开自己的角色。
"我配男主。
"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她能想象出他配那个偏执总裁时的样子——声音会压得更低,带着掌控欲的沙哑,尾音却藏着不自知的破碎感。
"角色的原型,"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声音放轻了些,"有严重的声音洁癖,只对特定频率的声线有反应。
"夏繁星的呼吸顿住了。
"你的声线,"他一字一顿,像在确认某个精密的数据,"刚好在她的安全频段里。
"凌晨两点西十分,城市在窗外沉睡着。
夏繁星看着屏幕上"傅深"的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夜空,只有一颗极亮的星。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听他配的《默读》,他念"你是我披荆斩棘的勇气"时,自己正躲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因为被同学嘲笑结巴而攥紧了书包带。
那时他的声音,也曾是她的安全频段。
"发我剧本。
"她听到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邮件几乎是立刻进来的。
附件名称是《沉沦》试音片段.docx,发件人备注是"傅深",邮箱前缀却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组合。
夏繁星点保存时,手微微发颤。
试音片段很短,只有一场戏:男主深夜闯进女主的琴房,她背对着他,指尖悬在琴键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别碰我..."夏繁星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按下录音键。
"别碰我..."第一遍,"繁星"的声线太冷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少了剧本里要求的恐惧。
第二遍,她试着放软尾音,却又显得过于软弱,失去了角色骨子里的倔强。
首到第三遍,她想起大学时被堵在楼梯间,那些人模仿她结巴的语气说"夏、夏、夏繁星,你说话像、像个破、破收音机",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尖锐的委屈。
"别碰我——"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揉皱的纸,却在最后一个字上猛地立住,带着点玉石俱焚的决绝。
录音停了。
夏繁星摘下耳机,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她把音频文件拖进邮箱,收件人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敲下那个熟悉的邮箱地址。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市中心最繁华的写字楼顶层,亮着一盏孤灯,配文:"在等你的声音。
"夏繁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划过屏幕上模糊的窗景。
她知道"傅深"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听着她用另一个身份说出的话。
这种认知让她既恐慌,又莫名地安心。
凌晨三点,她终于关掉电脑,起身去客厅倒水。
路过穿衣镜时,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眼神里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这就是夏繁星。
会在人多的时候下意识躲到角落,会在打电话前在纸上写好草稿,会因为别人一句"你声音和人不像"而难受半天。
而"繁星",是她藏在麦克风后面的影子,是她用声线编织的铠甲。
手机在这时又亮了,是"傅深"的回复,只有两个字:"等你。
"夏繁星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玻璃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
她不知道,这句"等你",会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她从未预料过的方式,撞进她的三次元世界,带着一身冷香,和一个名叫傅闻深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她脚边,像一汪浅浅的银泉。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在空气里凝成短暂的白雾,又很快散去,像从未存在过。
就像她和"傅深"之间,隔着屏幕和身份的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市中心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里,傅闻深正戴着监听耳机,反复听着那句"别碰我"。
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声纹分析软件在屏幕右下角运行着,红色的波形图和三年前那个让他耳鸣第一次停下的试音片段,完美重合。
他拿起手机,给那个刚刚存下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