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走后,我成了京城里最有钱的寡妇。旁人笑我无儿无女,守着金山也是一场空。
我没理会,转身把大半的银子都投进了京城最大的善堂——德佑堂。我没什么大志向,
只想让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们,冬天有衣穿,饿了有饭吃。我捐的每一笔钱,
都要亲眼看着它变成孩子身上的一寸布、碗里的一粒米。可德佑堂的主事人,
那位风光无限的户部侍郎夫人,却觉得我的钱该有更好的去处。比如,
给后院那尊泥胎佛像重塑金身。她笑着说,这是为孩子们积福,也是为我积德。
我看着她满头的珠翠,和身后那些穿金戴银的夫人们,也笑了。福报是这么求的吗?
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出来的家业,不是用来填她们的功德簿的。
她们以为我一个商贾出身的寡妇,无权无势,好拿捏。她们错了。我没有权势,但我有账本。
我的算盘,就是我的刀。一、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德佑堂的冬天,来得比别处早一些。
风从破了纸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跟孩子夜里饿肚子的哭声一个调。
我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把手里的暖炉又抱紧了几分。“姜夫人,您来了。
”管事刘妈妈一路小跑迎过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褶子夹得死紧。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宝蓝色比甲,在阴冷的堂屋里看着有几分滑稽。我点点头,没说话,
视线越过她,看向里屋。十几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还抱在怀里,
都穿着灰扑扑的薄袄,缩在角落里。屋子中间的炭盆半死不活地冒着烟,没什么热气。
孩子们的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看见我,眼里有光,又怯生生的。我心里那点火气,
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刘妈妈,我上月捐的那五百两银子,说是给孩子们添置冬衣和新炭的,
东西呢?”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堂屋里,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刘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哎哟,姜夫人,您瞧我这记性。东西都买了,都买了!
这不是……这不是李夫人说,天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新衣服先收在库里,免得孩子们淘气,
给弄脏了弄破了。”李夫人。户部侍郎李大人家的诰命夫人,也是这德佑堂名义上的主事人。
我没接她的话,径直走到那群孩子面前,蹲下身,拉过一个最小的女孩。她约莫四五岁,
头发枯黄,脸上有几块冻疮。我摸了摸她的小手,冰凉,跟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一样。
她身上的夹袄,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灰色的棉絮。我抬头看着刘妈妈,
一字一句地问:“这也是怕弄脏了?”刘妈妈的脸色白了又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去,把库房打开,我亲自点验。”我的语气很平淡,
没什么起伏,但刘妈妈像是听到了什么惊雷。她慌忙摆手:“姜夫人,这……这不合规矩。
库房的钥匙,在李夫人那儿。”“那就请李夫人来。”我走到堂屋的主位上坐下,
摘下手上的皮手套,放在桌上,“我今天就在这儿等。孩子们的新衣新炭不到位,
我哪儿也不去。”我夫君是做粮食生意的,从南到北,一辈子跟银子和账本打交道。他教我,
银子是长了脚的,你不看紧它,它自己就跑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了。
尤其是打着“慈善”名义的口袋,那是个无底洞。刘妈妈在原地搓着手,急得满头大汗。
她知道我的脾气。我捐钱,可以,上千两上万两,眼都不眨一下。但我要知道,
我的每一个铜板,最后落到了哪里。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外面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李夫人来了。她被两个丫鬟簇拥着,穿一件猩红色刻丝褙子,
外面罩着雪白的狐狸毛斗篷,怀里抱着个赤金的暖手炉。人还没到跟前,
一股浓郁的熏香就先飘了进来。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脸上立刻挂上了热络的笑。“哎呀,这不是姜妹妹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人备茶。”她说着,很自然地就要往主位走。我没动,
只是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茶,吹了吹气。“不敢劳烦李夫人。我就是来看看孩子们。
顺便问问,上个月的冬衣,怎么还没发下来。”李夫人的脚步顿住了。
她身后的几个贵妇也停了下来,交换着眼神。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
”李夫人挥手让丫鬟退下,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这善堂的事,千头万绪,
哪能事事都那么凑巧。冬衣早就备好了,只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只是最近堂里有件更大的功德要做。我想着,先把那件事办妥了,
再来管这些小事也不迟。”我放下茶杯,看着她:“哦?
还有比让几十个孩子挨冻更重要的功德?”二、夫人的茶,烫嘴李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但很快就被完美的笑容掩盖了。她伸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金步摇,
那上面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刺眼的光。“姜妹妹,你久在商场,有些事情,
怕是不懂。”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这德佑堂,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咱们这些善心人的捐助,更靠的是满天神佛的庇佑。”她说着,
朝东边佛堂的方向指了指。“后院那尊观音大士,还是前朝留下来的。泥胎素身,
风吹雨淋的,都起了裂纹。我前几日去上香,瞧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你说,
咱们求着菩萨保佑这些孩子无病无灾,却让菩萨自己受着风霜,这叫什么道理?
”她身边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王夫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李夫人心善,
已经带头发了愿,要为观音大士重塑金身。这可是天大的功德!佛祖看见了,
才会更加保佑我们德佑堂香火鼎盛,孩子们也能跟着沾光。
”另一个张夫人也凑趣道:“就是就是,孩子们少穿一天新衣,冻不坏。可怠慢了菩萨,
那可是大罪过。”她们一唱一和,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给佛像贴金,
比给孩子做件棉袄要紧得多。我静静地听着,没插话。等她们说完了,我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所以,李夫人的意思是,我捐给孩子们的五百两冬衣钱,被拿去给菩萨塑金身了?
”李夫人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姜妹妹,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拿去’?你的钱,
还是用在德佑堂,用在孩子们身上。佛像贴了金,孩子们得了福报,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事?”我重复了一遍,站起身,走到那个最小的女孩身边,把她拉到李夫人面前。
女孩很害怕,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这些衣着华丽的贵妇。
我指着她脚上那双已经开了口的破棉鞋,问李夫人:“夫人,您说,
是让佛祖的泥胎外面多一层金粉重要,还是让这孩子冬天有一双不露脚趾的鞋子重要?
”我又指着她脸上的冻疮,声音冷了下去:“您再说说,是让佛祖在庙里看着气派重要,
还是让这孩子的脸蛋,别在开春时留下一辈子的疤重要?”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们脸上。李夫人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她盯着我,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姜知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我?
”她连“姜妹妹”都懒得叫了,直呼我的名字。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刘妈妈和几个仆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是在质疑您,
夫人。我只是在确认一件事:我的银子,到底用在了哪里。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小的册子,翻开。这是我自己的账本,德佑堂的每一笔捐款,
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宣和三年冬,捐银三百两,用于修葺屋顶,换了三十七片瓦,
余银二十三两,给孩子们添了肉食。宣和四年春,捐粮五十石,给孩子们做了春衫,
每人两套。同年秋,捐银五百两,用于采买冬衣及木炭。”我抬起头,看着李夫人。“夫人,
我捐的,是冬衣钱。账上,就该记‘冬衣’。若是记成了‘功德’‘香油’,
那就是一笔糊涂账。我姜知许,从来不捐糊涂钱。”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了。
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她挪用善款。李夫人的手紧紧攥住手里的暖炉,骨节发白。
她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商贾寡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气得胸口起伏。“好,
好一个姜知许!”她怒极反笑,“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以为有几个臭钱,
就能在德佑堂指手画脚了?”“我不想指手画脚。”我合上账本,“我只想让我的钱,
花得明明白白。刘妈妈,开库房。”最后那句话,我是对着刘妈妈说的。
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刘妈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气得发抖的李夫人,左右为难。就在这时,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母亲,何事发这么大火气?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
眉眼间和李夫人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比李夫人要清澈许多。是李夫人的儿子,
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李修竹。三、算盘珠子,比人话真李修竹的出现,
让屋里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些原本看好戏的夫人们,纷纷收敛了神色,
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李夫人脸上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F替的是一种混杂着骄傲和嗔怪的复杂表情。“修竹,你怎么来了?这儿风大,
仔细你的咳疾。”她嘴上关心着,眼睛却瞟向我,带着几分***的意味。仿佛在说,看见没,
这才是我的底气。我儿子是天子近臣,你一个商户寡妇,拿什么跟我斗?李修竹咳了两声,
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恭敬地朝我行了一礼。“姜夫人。”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母亲,我刚从外面回来,听下人说您在这儿。究竟是何事,让您和姜夫人都动了气?
”他目光扫过屋里剑拔弩张的众人,最后落在那群缩在角落的孩子身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李夫人抢着开口,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在她嘴里,
我成了一个仗着有钱就对神佛不敬、对长辈无礼的泼妇。而她自己,
则是为了善堂大业忍辱负重的善人。“……就为几件衣服,她就闹得整个德佑堂不得安宁。
修竹,你来评评理,是给菩萨塑金身重要,还是几件衣服重要?”李修竹安静地听完,
没有立刻表态。他走到那盆半死不活的炭火前,伸出手烤了烤,
然后又看了看孩子们身上的薄衣。“母亲,”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却有分量,
“《论语》有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我们连眼前活着的人都照顾不好,
又谈何去侍奉那虚无缥缈的神佛呢?”李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修竹!
你……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我不是帮着外人,我是在说一个理。”李修竹转向我,
神色坦然,“姜夫人的顾虑,修竹明白。善款就该善用。每一笔钱的去向,都应该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这是对捐赠者的尊重,也是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负责。”他顿了顿,
又对李夫人说:“母亲,您是德佑堂的主事人,更应该以身作则。库房的钥匙既在您手上,
不如就打开让姜夫人看一看。若冬衣确实在库,也正好解了姜夫人的疑惑。
若是……另有他用,现在说清楚,也为时不晚。”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我台阶,
也给了李夫人面子。但他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他站我这边。李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被自己儿子当众驳了面子,比被我顶撞还要难堪。她死死地瞪着我,
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坦然地回视她。我知道,今天这梁子,是结下了。但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那五百两银子,到底变成了衣服,还是变成了贴佛像的金箔。“好,看就看!
”李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刘妈妈,声音冰冷,
“带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能看出什么花来!”刘妈妈捡起钥匙,
战战兢兢地领着我往后院的库房走。库房不大,里面堆着一些杂物,米面粮油,
还有一些旧的桌椅。刘妈妈打开一个大木箱,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摞摞崭新的小棉袄和小棉裤。料子是普通的棉布,但做得厚实,
针脚也密。看数量,足有五六十套。我心里松了口气。钱没被贪,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回头对刘妈妈说:“现在就发下去,让孩子们都换上。炭也拿出来,把火烧旺。
”刘妈妈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我点验完,回到前堂。李夫人和那几个贵妇已经走了,
只剩下李修竹还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我。“姜夫人,”他见我回来,拱了拱手,“今日之事,
是我母亲唐突了。我代她向您致歉。”“李学士言重了。”我淡淡地回应,“我只是个俗人,
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佛祖是慈悲的,他若有知,也一定不愿看到信奉他的孩子们,
穿着单衣,在寒风里念他的佛号。”李修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赞许。“夫人说的是。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才是善的根本。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
孩子们的喧闹声和刘妈妈的呵斥声隐约传来,带着一股子鲜活气。“姜夫人,
”李修竹忽然开口,“您……真的相信这德佑堂是真心在做善事吗?”我心里一动,
抬眼看他。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只是觉得,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
未必是真的。就像这屋里的炭火,看着红,却不暖和。”他说完,又咳了两声,
对我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心里却因为他最后那句话,翻起了波澜。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
我回头看了看那些换上新衣、围着烧旺的炭火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他们的笑脸是真的。
可李修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我走到账房,要来了德佑堂的总账。我倒要看看,这本账上,
除了不暖和的炭火,还藏着些什么。四、一本账,两种账德佑堂的账房先生姓秦,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干瘦干瘦的,戴着一副老花镜,终日埋首在故纸堆里,
不怎么和人来往。他见我进来,有些惊讶,扶了扶眼镜,站了起来。“姜……姜夫人?
”“秦先生,不必多礼。”我开门见山,“我想看看堂里的总账。
”秦先生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姜夫人,这……按照规矩,总账只有李夫人能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面前的算盘上,
“我是德佑堂最大的捐赠人,我有权知道我的钱是怎么花的。秦先生,你只管把账本给我。
出了事,我担着。”银票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诱人的光。秦先生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这里做事,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二两银子。一百两,是他四年的薪水。他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抱出了一摞厚厚的账本。“姜夫人,
您请看。但是……看完之后,还请您……不要声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我坐下来,一本一本地翻。德佑堂的账,
表面上做得天衣无缝。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买米花了多少钱,
买布花了多少钱,修缮房屋花了多少钱,甚至给孩子们买几串糖葫芦,都记在上面。
从账面上看,李夫人不仅没有挪用善款,甚至还自己贴了不少钱进去。她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精心布置好的舞台。我做生意这么多年,
见过形形***的账本。越是想掩盖什么,账面就做得越是漂亮。我把账本合上,看着秦先生。
“秦先生,你在这里做了多久了?”“回夫人的话,有五年了。”“那你告诉我,
这真是德佑堂唯一的账本吗?”我盯着他的眼睛。秦先生的眼神开始闪躲,他低下头,
不敢看我。“夫人,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不,你知道。
”我把那张银票又往前推了推,“你是个聪明人。李夫人能给你什么,我姜知许双倍给你。
我只要一句实话。”他沉默了。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过了很久,
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桌子底下最隐蔽的一个夹层里,
又摸出了一个更小的、没有封皮的册子。“夫人,这才是真账。”他把册子递给我,
手都在抖,“您看完,立刻烧掉。不然,你我都有杀身之祸。”我接过那个册子,入手很薄,
但分量却重得惊人。我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很潦草,记的也不是流水账,
而是一些奇怪的名目。“城南别院修缮,三百两,走‘冬炭’账。”“吏部王大人寿礼,
玉如意一柄,八百两,走‘药材’账。”“李大人同僚宴请,百花楼,一千二百两,
走‘孤儿衣食’账。”……一笔笔,一件件,触目惊心。德佑堂,
这个在京城人人称颂的慈善之地,竟然是李侍郎家的私人钱庄,一个用来洗钱和行贿的工具。
那些捐给孤儿的善款,绕了一圈,变成了官员的寿礼,变成了酒楼的饭钱,
变成了李侍郎平步青云的垫脚石。而给孩子们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挑最便宜、最次等的。
账面上记十两,实际可能只花了一两。剩下的九两,就进了李夫人的私库,
或者变成了另一份送给权贵的“炭敬”“冰敬”。难怪。
难怪李夫人那么热衷于给佛像塑金身。这哪里是给佛祖贴金,这分明是想借着这个由头,
再狠狠地捞一笔,然后把这笔巨款,变成送给她丈夫更上一层楼的“功德”。
我把那本小册子紧紧攥在手里,气得浑身发抖。我闭上眼,
眼前浮现出那些孩子冻得发紫的小脸,和他们看着我时,眼里那点微弱的光。“秦先生,
”我睁开眼,眼神冰冷,“这本账,你还有备份吗?”秦先生摇了摇头。“没了,就这一本。
是我……是我怕将来东窗事发,自己被牵连进去,偷偷记下的。”“很好。”我站起身,
把那本假账推了回去。“把这个放回原处。今天我来过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把那一百两银票塞进他手里。“这些钱,你拿着。收拾一下,尽快离开京城,
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秦先生捏着银票,愣住了。“夫人,
您这是……”“你是个好人,不该被卷进来。”我说,“至于这笔账,我会跟李夫人,
一笔一笔地算清楚。”走出账房,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手里握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就像握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我知道,
这已经不是几件冬衣、几百两银子的事了。这是一张牵扯到朝廷命官、错综复杂的贪腐大网。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真的能把它捅破吗?五、鸿门宴,请君入瓮拿到真账的第二天,
李夫人派人给我送来了请柬。请我去城西的普陀寺参加祈福法会。
名义上是为德佑堂的孩子们祈福,实际上,我知道,这是她摆下的一场鸿门宴。
我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她必然要找回这个场子。我的侍女青儿有些担心。
“夫人,这李夫人明显是没安好心,咱们还是别去了吧?”我把那本小册子贴身藏好,
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戴上一支素银簪子。“去,为什么不去?”我笑了笑,“她想唱戏,
我正好缺个台子。”普陀寺是京城最大的皇家寺庙,香火鼎盛。今天因为李夫人包了场,
显得格外清净。我到的时候,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贵妇。
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喝着茶,赏着花,言笑晏晏。看到我,她们的笑声都停了半拍。
一道道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带着审视,带着嘲弄,也带着一丝好奇。李夫人坐在主位上,
穿了一身金线绣的宝相花纹样的常服,显得雍容华贵。她看到我,
脸上立刻堆起了比昨天更热情的笑容。“哎呀,姜妹妹可算来了!快来,坐我身边。
”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好像昨天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我任由她拉着,
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姐姐今天好大的排场。”我环顾四周,淡淡地说。“哪里哪里。
”李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不是为了给观音大士塑金身的事,请姐妹们来共襄盛举嘛。
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是一份功德。”她说着,拍了拍手。
两个小沙弥抬着一个巨大的功德箱走了上来。箱子是红木的,上面刻着莲花纹,油光锃亮。
“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请大家随喜一份功德。”李夫人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先来,抛砖引玉。”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直接扔进了功德箱,发出一声闷响。“我捐白银一千两,愿菩萨保佑我家老爷官运亨通,
保佑我儿修竹身体康健。”一千两!在场的夫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手笔,太大了。
王夫人立刻跟上,也拿出一个锦囊。“李姐姐带了头,我们也不能小气。我捐五百两,
求菩萨保佑我们家老爷仕途顺遂。”“我捐三百两!”“我捐四百两!”一时间,
捐款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锦囊一个个扔进功德箱,仿佛扔的不是真金白银,
而是一文不值的石子。我知道,她们捐的不是钱,是人情,是站队。她们在向李夫人表忠心。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功德箱被抬到了我的面前。李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我,
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Grafik的得意和挑衅。“姜妹妹,昨天你说,
给佛祖添新衣,不如给孩子们添冬衣。今天姐姐把话放在这儿,这塑金身的钱,
我德佑堂一分都不会动用公账,全靠我们私人捐赠。”她指着那个功德箱。
“这里面的每一分钱,都会用来给菩萨贴金。账目公开,人人可见。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也该表示表示你的心意了吧?”她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我昨天拿“挪用善款”来攻击她,
今天她就直接釜底抽薪,搞起了私人募捐。如果我捐,就等于打了自己昨天的脸,
承认了“塑金身”比“买冬衣”重要。如果我不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就会坐实“不敬神佛”“吝啬小气”的罪名。以后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我将寸步难行。
好一个毒计。我看着她,忽然笑了。我站起身,没有去拿我的钱袋,而是走到了功德箱前。
“李夫人说得对,如此功德,我确实应该表示。”我顿了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缓缓地说:“只是,我这个人做生意做惯了,有个毛病。花钱之前,总想先看看货。